我斜起了眉毛,摸着下巴认真地打量起对面这厮。秦京生讪讪地冲着我笑,鼻子眼睛都快皱到一起去了。我隐约觉得他肯定是有什么事要求我,于是看着他冷笑,也不答话。秦京生见我不回答,不由得愈加紧张,脸色忽青忽白,似乎有些后悔来找我说这个,又似乎有些不甘心,吭哧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断断续续地道:“就是,就是这杭州城内的那家,枕霞楼,不知道叶兄你可否……”
“哦哦,原来是枕霞楼啊……”我故意扬唇微笑,秦京生立即露出惊喜的样子,道:“没错没错,就是枕霞楼。叶兄可曾去玩乐过?”
“怎么,秦兄弟也想去玩乐玩乐吗?”我不正面回答他,反而绕过这个话题反问。许是秦京生认定了我是纨绔子弟,也不做怀疑,迟疑了一下便道:“如果叶兄最近有时间去那边的话,能不能……能不能帮小弟捎个东西过去?当然,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事,如果叶兄方便的话……”
我眉眼微挑,心下霎时明了,于是点点头对他道:“给谁?”
“玉,玉无瑕。”秦京生点头哈腰,从腰间摸出一纸书信递给我。我信手接过,却并没有立即放入袖中,而是冷笑着伸出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秦京生一愣,我便好心地提醒他道:“报酬呢?”
对方立即摆出一副苦瓜脸,哀求道:“叶兄你看,你家大业大,不像小弟我这般贫困,就算拿出全部身家,恐怕还不够叶兄您喝一壶茶钱,小弟知道这点小钱您是肯定不会放在眼里的。您放心,只要您肯帮了小弟这个忙,小弟我此后必定赴汤蹈火,任您差遣!若是不然,您就,就让那玉无瑕给您唱个小曲儿,陪您玩玩,大不了我告诉她,让她不收钱就是了!”
“你告诉她不收钱?”我更奇怪了,秦京生脸色微微有些涨红,正欲再解释,远处忽传来人声,却是荀巨伯过来找我。秦京生急急示意我将书信塞入怀内,又再次恳求我帮他的忙,我心下觉得诧异,胡乱应和一声,他便匆匆跑掉了,留下荀巨伯一脸诧异,向我道:“叶兄,他怎么在这里?你们在说些什么?”
“刚才夫子过来教训我,他帮我说了两句好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真相说出来,跟着荀巨伯径去他房内练习棋艺不提。秦京生也回了房间,看见我后只是赔着笑脸,倒是没有说别的话。
晚饭是芹菜和藕片,祝英台照例不吃芹菜,都推给了梁山伯。梁山伯许是觉得自己的菜多了些,非要把他的藕拨给我一半,荀巨伯便在旁打趣说山伯兄多了个儿子,惹得我戳了他一筷子。马文才今日很奇怪,没有来吃晚饭,倒是王蓝田大模大样地来了,还敢在桌子后面瞪我,被我用一只藕拍中了鼻梁,灰溜溜地掀桌子走了。
吃完晚饭回房间,我发现房内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纸墨笔砚。马统就站在房门口,一见我进房门,急急忙忙跑去向他家主子报告,而马文才则坐在书案旁,抱着手臂,才一看到我,就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向来觉得马大爷的思维绝非人类可以揣摩,当下以不变应万变,大大方方地走到他面前去,等着他老人家发话。马文才也不多说,直接拎起桌面上的字幅在我面前一抖,问道:“你干的?”
我一看那纸字幅,却正是在我出门前所看到马文才写的那一张。只不过上面的“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不知被谁用墨汁重重地涂了几笔,还在下面歪歪扭扭地写了这么一行字:马文才,真小人也!
我读罢抬头,正要表明干这缺德事的不是我,马文才那边却已经将字幅一扯,紧接着便有一方砚台朝着我的方向直扑而来,我躲避不及,被扣了个正着!
那墨砚顺着我的衣袍滑下,重重摔落在地,砸得地面发出一声脆响。我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几乎被糊住,整张脸上全是墨汁,黏住了几缕垂下来的刘海。
耳边隐约传来马文才冷笑的声音,以及揉纸摔桌子的声响。我在原地顿了一秒,突然“蹭”地一下朝他扑了过去,在马统的惊叫声中将那模糊的高大身影猛地扑倒在地,扬起拳头不管不顾地砸下去!头几下好像真真切切砸到了人身上,后来便被人一把拦腰抱住往外拖,并且使劲喊人救命。
我气得有些神志不清,又看不清东西,拳头胡挥一气,后来感觉手腕被人攥住,耳边有人在叫叶兄,却是梁山伯的声音。他不顾我满身都是墨水,也不管我发怒在狂飙揍人,硬是使劲将我拦住,待我平静下来,又用湿布一点一点帮我擦脸上的墨汁,直到我可以睁开眼睛为止。
正文 18 思虑
房间内已经完全乱成了一片,有很多人都跟着进来拉架,乱哄哄的一团。就连师母都来了,正在那里疏散看热闹的人群。
我被梁山伯拉着,身上脸上一片狼藉,马文才那边也好不到哪去,被我扑倒的时候给沾得满身墨汁,一只眼眶还是青的,好像是挨了我的拳头。就在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赶紧胡乱在袖子上抹了一把手,去怀里摸出秦京生之前给我的那封信,仔细看看没有染上墨汁,这才放下心来。
我当然不可能为了这么个家伙去青楼跑一趟,只不过是因为荀巨伯来的突然没能把信还他而已。但也不能为此就弄脏了人家的书信,原样归还是必须的。
赶紧又把信塞回怀内,身边梁山伯和师母都凑过来,急急追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打架。我瞥见马文才在那边青着一只眼圈黑脸瞪我,不由得垂了脑袋,低声道:“他用墨泼我。”
“就因为用墨泼你,你就出手打他?”师母觉得很不可思议,板起脸来教训我,“你这孩子,不管起因是什么,你这样做都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我自知理亏,讪讪地站在原地不开口。那边马统还在给他的主子擦脸上药,许是我下手重了些,马文才连嘴角都肿了,上药时抽着痛。师母这边继续教育我,说你打人家下那么重的手,人家可有还你一下?又教育我做人要厚道,并让我去给马文才道歉。我晓得自己确未受到实质反击,便上前一步,向挨打者道歉:“打伤了你,对不起。”
“你这叫什么话?”马统不忿道,“照你这么说,要是没打伤我家公子,你就不道歉了?”
“是啊。”我淡淡地直视他,“要是没打伤,我就不道歉。”他既然敢冤枉我,就必然要承受我的反击。但是我打伤了他,他却没有伤害我,所以是我不对,我甘心认错。
“你这叫什么逻辑!”马统怒道,“哪里会有打了人还不伤人的?我家公子那是不跟你一般计较,让着你,要是真跟你动手,你现在还能完整地站在这里,冲着我们耀武扬威?”
“我没有耀武扬威,我只是想告诉你家少爷。”我微微垂下头,暗暗咬住嘴唇,最终说出了我的决定,“我打你,你没有还手,虽然是你冤枉我在先,也算是我欠你的。在你打还我之前,我叶华棠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再向你动一下手,否则的话天打雷劈,不得好……”
“行了!”师母猛拽了我一下,嗔道,“你这孩子又在立什么奇怪的誓了?大家都是同窗,有什么大不了的仇恨?你向马公子好好道歉,把误会说清楚不就好了,干嘛闹得这么僵?”
我也不想闹得这么僵。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是你无法与他和平共处的。我承认我从来都不是什么聪明人,做事也冲动,不过今天的事我确实有愧,却不是因为跟马文才动了手,而是因为,我折腾得大家不得安宁。
以前在武馆,我从来不需要遏制自己的脾气。因为在武馆里,拳头硬的就是老大,这是众人默认的规则。偶尔遇上砸馆的,更是需要武力镇压,只有打服了那些人,他们才不会再来闹事,更况且就算我打不过或是下重了手,后面自有大哥帮我收拾,给我解决烂摊子。他总是对我说:“小岚,没事的,只要你高兴就好。”
可是这里却没有了大哥那伟岸的身影,只有一个梁山伯,在我耳边不停地念叨:“叶兄,以后别再这样了,打人是不对的,这样是不对的。”
打人是不是不对,这一点我并不清楚,也从来不曾纠结过这个问题。不过我知道,影响了他人,总归是不好的。
许是因为我主动认错,态度良好(误)的缘故,师母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惩罚我们,只是安慰几句便走了。梁山伯还不放心,一定要我今晚去他房内入住。我瞧见祝英台没跟过来,心里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催他回去照看他的祝贤弟,马文才这边不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揍我一顿,我任他打就是。
众人劝诫一番,都回去了,只剩下这边满地狼藉,由马统慢慢收拾,我去用梁山伯打来的水洗了脸,又换掉染满墨汁的外裳。雪白的中衣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墨印,我不好当着他们主仆二人换,便先凑合穿着,径自裹了其它裳服,去长椅上读书。
本来想告诉马文才关于王蓝田进来的事情,现在想来,说了也没有用了,估计他还可能觉得我是在故意拿王蓝田当借口。不过我还是私下里告诉马统,仔细打点一下他家公子的东西,别丢了什么,马统有些诧异我会跟他说这个,不过还是表示金银财帛都好好地锁在箱子里,别的东西也都在,并且还说与其小心东西,倒不如看紧内贼来得保险,噎得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收拾完屋子之后,马文才便由马统陪同着去医舍上药了,我则趁这机会赶紧换了衣服。貌似马公子自打来书院里还是第一次受伤,结果栽到我手了,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要拿墨泼我!
我心里觉得很矛盾,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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