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愕然,他从步骘的报告中知道,交州大部分的收入还在士燮的手中,可是他没有想到有这么大的数目。他抚着胡须沉吟不语。正如孙绍所说,他现在确实手紧,他控制下的扬州、荆州,大部分土地都分给了诸将,他自己控制的财源实在有限得很,这让他做起事来缩手缩脚,既不敢限制诸将,可是又不能不限制诸将。如果能将交州尽快的控制在手中,那这一块增加的财源就大部分是他的,他的这力就会得到迅速的发展,而实力的增强,也就可以打破眼前的僵局。
想不到孙绍到交州转了一圈,居然能带回来这个信息,这可比步骘还要贴心多了。孙权看着神情沉重的孙绍,忽然有些感慨,他难道是真心想做一个商人?如果真这样的话,把他放在交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除了商税之外,还有一件事值得至尊注意。”孙绍意犹未尽,接着又给了孙权一个惊喜:“日南、九真一带,土地肥美,是种稻的好地方,每年的产量都不小,如果把这几个郡能从士家手中夺过来,至尊便又多了一个吴郡,粮食问题可以得到极大的缓解。”他喝了口水,接着说道:“我从夷商们口中得知,在南面的大海中,有不少海岛,颇多盛产稻米的地区。而且那里居住的,都是一些蛮夷,没有君长,至尊如果派人去施以教化,那里很快就会成为至尊的粮库。”
“海里面?”孙权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有些好笑:“兴师动众的到海里去运稻米?值吗?”
“有什么不可以?”孙绍不以为然:“大海里看起来很凶险,可是那些蛮夷划个小船都能过来,我们有胜过他们千百倍的战船,为什么不能过去?至尊有所不知,我这次在徐闻看到了好多夷船,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们那也叫船?跟我们的船比起来,那简直是儿戏嘛。可是,就是这样的船,源源的不断的把西夷的货物运到交州来,又源源不断的把交州的货物运回西夷去。他们一路上的风浪那么大,还是乐此不疲,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有利可图。我们有这么好的船,可以把风险降低好几成,为什么却还是固守在港内?如果派出一支船队去经商,又有哪个商家能和我们比?”
“大海茫茫,哪有那么容易啊。”孙权还是有些不信。
“当然不容易,可是夷商驾着那么破的船都能做,我们为什么不能?”孙绍不以为然的一摆手:“事在人为,等我积累多些资本,再多买几条船,我打算去做这样的生意。”
“你要虞翻和陆绩两个人,是不是出于这个目的?”孙权笑了,一副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的样子。孙绍也笑了,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一副心思被孙权看破的尴尬。“这件事,其实是公私两便的。”
“怎么个公私两便?”
“我是需要人帮我在海中定位。可是,水师比我更需要。”孙绍收了笑容,正色说道:“现在的海图不仅粗陋,而且错误很多,拿着错误的地图,如何去打仗?如何能打胜仗?”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孙权心有同感的点点头,叹了口气,从案上抽出一封书简扔到孙绍面前:“步骘上书,也提到了这件事,说上次作战失利,未能竟全功,就是因为手中的海图有误。他也要求调拨精通天文的人到交州去协助重绘海图,另外还有一件事,就是想要你再去交州。”
孙权打量着孙绍,孙绍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看步骘的上书。他事先和步骘说过,不要太提他的功劳,步骘果然听了他的话,在里面只是提了一笔,并没有说太多。他放下步骘的表,嘴角挪了挪,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孙权看着他,也不说话,孙绍最后说:“其实我去不去的,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派几个不是士家的人过去帮步府君的忙,他现在能够信任的人太少了。没有可信的人帮忙,步府君再有权谋,也搞不过士燮那个老狐狸。”
“你觉得谁比较合适?”孙权收起步骘的上书,轻描淡写的问道。
“这我哪知道?”孙绍一口回得干干净净,随后一指旁边的人:“至尊身边这么多能人,派谁都行啊,象周循,象朱然,象顾公,或者诸葛瑾也行。总之不要派我。”
孙权一愣,怔怔的看着孙绍,过了片刻,这才笑了:“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偏偏你不行?”
孙绍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夫人要生了,我要陪着她。另外,我那么多货要出手,要到成都去,要到邺城去,没有一年半载,哪能处理得完?我哪有空去帮他征讨海盗啊。就算当个南海太守,一年拿的俸禄,还不够我一船的货钱,这种亏本生意我才没兴趣呢。”
第二卷 扬帆起航 第四十四章 深不可测
第二卷扬帆起航第四十四章深不可测
说实在的,孙权搞不清孙绍真实的想法,他说话没个正形,至少可以说,他正形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候不是嬉皮笑脸,就是坑蒙拐骗,孙权本来有些怀疑他是在自己面前做戏,可是听了步骘关于这次战事的报告之后,他又觉得,这可能是孙绍的真实性情,你看他借大海盗崔谦的名声坑那些小海盗玩得多顺手,简直是信手拈来。
这小子就是个奸商,连打仗都带了几分狡侩之气,以前只知道他脾气急,可是没想到他还有奸诈的这一面。
话又说回来,不管孙绍是真不想打仗,还是明知道不会给他机会,故作潇洒,这对孙权来说都不重要,你能承认现实,不要给我惹事,这就行了,其他的都好商量。与此同时,孙权不得不承认,孙绍从商业角度出发来考虑交州问题,比很多人考虑的问题要更深一层。原本他考虑交州问题,当然也有扩充财源的想法,但是更多的,却是政治考量,他能够征服的土地也就是交州了。交州当然有商税,有租赋,可是和扬州比起来,收入毕竟有限,再加上士燮兄弟的根底太厚,难以动摇,孙权这才一直隐忍到现在。现在经孙绍这么一说,孙权发现他可以从交州得到的财赋远远要比他原本预计的多得多,这心里就有些活动了。
“那你就在建邺呆一段时间吧,你四叔过世,族里的长辈们说要好好的操办一下。”孙权叹了口气,露出一丝遗憾和愧疚,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他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带了些鼻音:“没想到刘琬说的话果真印验了,我兄弟四人,居然有三个都是禄祚不永的。”
孙绍也叹了一口气,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四叔聪明秀达,本当是至尊的左膀右臂,奈何天不佑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至尊家国事重,还是保重身体为要,不可悲伤过度,积劳成疾。”他略作思索,又加了一句:“大父大母的在天之灵,都在看着至尊呢,至尊还是节哀顺变吧。”
孙权一凛,脸皮抽搐了几下,凌厉的眼神扫向了孙绍,孙绍却一脸的诚恳,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孙权犹豫了片刻,忽然觉得心悸不已。孙绍那句话明明是安慰他的,可是在他听来,却象是一根刺。如果人死真有灵的话,那父亲、母亲、兄长会怎么看我?我百年之后,又将如何去见他们?眼前的大兄唯一的儿子去年险些气死,所幸又活了回来,没给自己留下一个大遗憾。可是今年四弟却是真的死了,二十多岁啊,正是大好年华、意气风发的年候,就这么死了。谁是罪魁祸首?是我,是我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把四弟活生生的逼死了。霸业霸业,霸业未成,我却已经失去了父亲和三个兄弟,其中一个还是被我自己逼死的。
孙权悲从中来,眼眶一红,两滴泪珠滑落脸庞,滴在面前的案上。他不想让孙绍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垂下头,挥挥手,示意孙绍先退出去。孙绍连忙起身,行了礼,悄悄的出了门。出了门,他刚刚直起腰,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将忽然拦在他的面前,手中的长矛晃悠悠的指着他的胸口。
“快交买路钱。”那小将哑着嗓子喝道,一边抬起一只手,扶了扶戴歪的头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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