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急着说话,而是先随手拈起一块桂花糕送到唇边咬了一小口,这才态度不咸不淡的问道:“何以见得?”
这房间里的是张圆桌,与之配套是八只凳子恰有一张的摆在窗子下边的,秦菁此时就坐在这只凳子上,侧目就能看见街上的情形。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店小二嘿嘿一笑,眯着眼睛从她身侧去看了眼外头闹哄哄的街道,“您二位要是咱们本地人,早就见惯不怪,不会去瞧这热闹了!”
他说着,拘谨的搓了搓手,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秦菁自小长在宫里,人情世故的事情很是通达,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微微一笑对身旁的苏沐抬了抬下巴。
苏沐会意,由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随手扔到桌上,并不吭气。
“哟,这位小姐,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小二一看顿时眉开眼笑,嘴里说着不好意思手下已经拾了那银锭子飞快的揣好。
秦菁并不问他什么,可他拿人钱财就不好再卖关子,就主动开口指着楼下那算命先生的摊位解释道:“这算命的在这条街上摆摊都有三年多了,从来不挪窝儿的,这砸场子的事儿更是隔段时间就要演上一出儿,久而久之咱们本地人谁不知道这里有热闹可瞧?早就不当个事儿来看了,我是看您二位还瞧着它新鲜,这才猜想你们定是外地来的客人呢。”
招摇撞骗的茅山道士惹上人命官司的事情并不少见,可若是同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致人死命,那这事情未免就严重了些。
秦菁隐隐觉得这事怕是另有内情,不由的稍稍正色又扭头往窗外看过去一眼。
苏沐见她感兴趣,又从怀里掏出几小块碎银子扔到了桌上,那店小二也不客气,眉开眼笑的收了,这回他干脆也凑到窗口看着下面的情形继续道:“这个人邪气的很,你看他天天在这街上摆个摊子,而且风雨无阻,可对找上门来的生意却是从来不接的。”虽然是在楼上,那小二也还像是有所避讳的模样,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道,“这三年,每天天一亮他就在这里支起个摊子坐着,平时都是连话也不说一句的,就盯着过往的行人琢磨,有时候两三个月也开口,偶一开必定是有人要倒大霉的!嘿,您还别说,这家伙倒真有些神通,曾经有个外地的客商从他的摊子前头经过,他就断言那人三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那客商不信呐,当场就啐了他一脸,第二天他随行的伙计就匆匆抬了他进城来找大夫,说是他们采买了货物出城,不巧遇到雨天路滑,那客商一脚踩偏从半山腰的商道上给滚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肋骨都断了好几根。当时他那担架就是从咱们门前抬过去,我看得真真的,那摔的是叫一个惨啊,都没有人模样了!”
“哦?”秦菁沉吟的微微抽了口气,“这么说来他就是会辨人面相,预知祸福了?”
“可以这么说吧!”店小二叹了口气,脸上表情多少还是有点紧张,“不过我说他邪气可不是瞎诌的,你说他是有神通吧,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每推断出来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凶事,你说人好端端的从这街上过一回,他一开口,扭头就是飞来横祸,这谁受得了啊,就为这,他这摊子隔段时间就要被人砸上一回,头两回我还看着新鲜,这会儿啊——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回了!”
白奕听着也是兴味很浓的摸了摸下巴:“听你这意思,这三年来遭他毒口的人应该不在少数,难道他就没有断错偏差的时候?”
“没有,一次都没有!”小二脱口而出,斩钉截铁的摇头,再往窗外看那人时眼中就不知不觉带了几分敬畏:“我这么跟您说吧,只要是他开口,那么他说你家三更会死人,就绝拖不过五更去!”
这小二说的绘声绘色,苏雨被他那阴测测的语气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一个机灵,然后就怒了:“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谁家死人了?”
“哟,您瞧我这张嘴!”店小二一愣,忙是陪着笑脸假意抽了自己一大嘴巴,道,“啊——呸呸呸!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话,给您赔不是了,您二位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别往心里去!”
白奕是个没脾气,自然不会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个店小二计较,秦菁的精力却是已经完全集中在他所说的话上,对旁的都不甚在意。
从这小二说话的语气来判断,他这言辞间可能不乏吹嘘夸张的成分,但也应该是确有其事。
她心里慢慢将他的话过滤一遍,就找出了重点,若有所思的望着街上争执的人群道:“你是说这个人专断别人的晦气事儿?”
“何止是晦气?那简直就是倒霉催的嘛!”店小二翻了个白眼,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于是也有了一瞬间的呆愣,他缓了口气,突然眼睛一亮:“哎呀,这位小姐,您要不说我倒真没多想,的确是,这几年他每每拦住了谁,都是说看出来人家要有灾祸临头,算来算去——若说喜庆的事儿,还真是一次也没有听他提过。难不成他这看相的本事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菁摇头,但笑不语,目光之中却是有了几分深意——
他不说未必是因为他算的不准,反而是刻意的成分居多吧!
试想这世上达官贵人无数,他既然生得一双慧眼,宿便往哪个贵人面前奉承几句,荣华富贵不在话下,更有甚者如同那晋天都一般飞黄腾达封王拜相都为未可知,可他却偏要挑些晦气话来说,自断财路不说,往往还要讨一顿打,这是何苦?
这个所谓的算命先生,真是有趣的很呢。
店小二那里肖想片刻,听着外头吵嚷声渐渐大了,心思马上又被拉了回来,努努嘴指着对面街上那个找上门来生事的胖子道:“看见没,就那个胖子丁如海,他是我们县里的一个土财主,出了名的欺善怕恶,这杂货铺里李掌柜租了他的铺面做生意,前段时间生意不好欠了他三个月的租金,他就要上门来强抢人家的闺女做小妾。那天也是差不多这么个时辰,这姓丁的带了十多个人打上门来抢了那李二梅正要离开,门口这算命的就突然开了口,说他印堂发黑马上就有灾祸临头,让他不如马上放下李家姑娘回去看看自己的老娘。丁家的好夫人回了乡下省亲压根就不在府上,这姓丁的自然不信啊,死活就是要抢人,李家人追出来双方就在这门口厮打起来,又是好一番的争执,你猜最后怎么着?”
这回倒是苏雨听得入神,完全沉不住气了,马上追问道:“他家里真出事了?”
“诶!”店小二猛地一拍大腿,脸上表情还是讳莫如深的继续道:“不到半个时辰丁家就有人来报,说是这丁财主的老娘提早从乡下回来,可是在路上遭抢匪劫被捅了刀子了,这会儿吊着半条命已经被人抬回了府上,你说巧不巧?这姓丁的一听可吓坏了,也顾不上抢人了,赶紧带人去请了大夫回家给老太太诊治,老太太吊着一口气也只撑了三天有余就过去了呀!你说这事儿邪乎不邪乎?”
“虎子,你在上头磨蹭什么呢?还不下来给客人上酒?”店小二说的正是兴起,刚好听见楼下掌柜的喊他招呼客人。
“对不住,您二位慢用,有事招呼!”这小二方才从这里得了不少的好处,对秦菁自然是客气的很,再说说了抱歉之后这才一溜烟似的提着空托盘退出了雅间。
“这个算命的倒像是有那么点意思哈!要不让苏沐去把他请上来见见?”白奕也从窗前回头,语带玩味,眼底却是一片高深莫测的神情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秦菁思忖着再度起身站到的窗口往街上看去,斟酌片刻还是摇头:“先看看!”
彼时那两人已经对峙起来,争的不可开交,姓丁的财主气势汹汹的揪那算命先生的衣领:“我不跟你废话,你既然事先知道了我母亲有难却见死不救,现在她死了,我就要拉你去见官,我要你以命抵命。”
那算命的却很镇定,并不试图去抖他的手,只狂肆的扬声一笑,讽刺道:“我只是个算命的,又不是大罗神仙,改不了人的命理定数,死人活人的事你如何能怪到我的头上?莫说是去见官,就算是你告到天王老子那里也不是我的过失。”
那个语气不同于一般术士的沉稳高深,反而带了不羁和狂妄,甚至还混杂了几分薄凉的冷漠。
秦菁本以为他既然是有些道行,便该是个清修多年高人,不想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很足,年纪似也不是太大的样子。
这算命的所言非虚,他在这条街上坐了三年,被他下了死咒是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恼羞成怒拉他去见官的人不在少数,可他还能安稳的坐到今天——
可见他能只天命并不是错,而祸福寿命的事情却是万般不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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