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轻咳了一声,似在舒缓紧张的情绪,半晌陪笑道:“回太后话,她打碎了太子的长命玉灯,而且已经供认不讳,臣妾只是依法将她就地处决。”
“岂有此理!”太后一脸怒容,放开我赫然起身,厉声喝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哀家?她是哀家宁寿宫的人,就算犯了死罪,你们是不是也该知会哀家一声?岂是你们说将她打死就打死的?”
福晋仍是陪笑道:“太后息怒,只因皇上曾经说过,玉灯是保太子平安长寿的神器,任何人也碰不得,否则一律处死,今日出了这等大事,臣妾也很害怕,立刻进行了审问,她已招认……”
“二嫂动用如此重刑,未免有屈打成招之嫌吧?”八阿哥冷冰冰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我蓦然一惊,他竟也来了?我从未听过他如此冰冷的声音,似还压抑了极大的怒气。
“八弟若有疑问,可以重新审理,”福晋笑道,“就请太后主持公道。”
亏她敢说公道二字,她是将我钉得死死的,她们所有人都串通一气诬陷我,太后也不能说什么,今日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我忽然无比地冷静,伤口的疼痛也暂时忘却了,这个重审的机会,我一定不能放过,无论如何也要尝试扭转败局。
我忍着痛,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屋子中跪下。
我看到玉容躺在太子怀里,昏迷不醒。太子全副心思都在她身上,对审理打碎他的护身神器一事也置若罔闻。在我面前,就是玉容吐的两摊血,尚未全干,我的手按在上面,似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就与她滴落在我颈窝的鲜血一般温热。不知是仇恨、愤怒,还是其他什么,令我紧握成拳的手一阵颤抖。我低垂了眼,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我眼里的冷酷狠绝,我不要圣母的光环,对要置我死地的人,我不介意用任何手段报复。玉容,我一定会为你报仇。唐氏、裴嬛,今日不以血偿,绝不罢休。
“不能换个时候再审?”胤祯的声音几乎是带着不可遏制的暴怒,“她流了那么多血,怎么也得等养好伤再审。”
我不敢去看他那愤怒紧张的神色,仍是低垂着头,只听福晋缓缓道:“十四弟,你也知道动了太子的长命玉灯,立斩无赦,是皇上的命令,谁也担待不起啊。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其实根本都不用再审,是八弟有所质疑,才会……”
“那就废话少说,”太后沉声道,“有什么人证都带上来。”
离开胤祯那温暖的怀抱,我浑身冷得发抖,这时忽然有一件厚衣服披在了我身上,我抬眼一看,紫芸红着眼眶,面上心疼、懊恼、责怪之色交替出现,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一句也不敢多说地退下了。我又让她担心了,她定又以为是我惹事了,不是我改不了性子,这次我真的是被暗算的,但是若她都不能相信我,我还怎么能说自己是无辜的?
太后已经在首座上坐下,两边壁上多点了几盏灯,屋子里顿时亮了许多,我也更清楚地看到地上凌乱的血迹。玉容的血在我掌心凝固,我紧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了,我若被处死了,她以后怎么办?要不了多久,她也一定会被害死。我不敢再想,强打起精神,支撑着疼痛不堪的身子,等着那些“证人”指证我。
最开始是绮翠,她也走到我身边来跪着,但是却不敢向我看一眼,只是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正在东阁楼打扫的时候,玉容忽然带着她来了,还说是唐夫人让她们来接替奴婢,奴婢就准备走了,刚走没几步,就听到哐当一声,奴婢赶过去看,就看到她们在供奉玉灯的房里,地上就有玉灯的碎片,奴婢就赶快去通知唐夫人和福晋了。”
虽然太后还没让我说话,但是我已经迫不及待地要为自己辩护了,我看了她一眼,镇定地道:“也就是说所谓的人证其实只有你一个?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你打碎了玉灯,嫁祸于我?”
“不是的,不是的。”她慌张地摇着头,看着座上的太后道,“玉灯不是奴婢打碎的,真的是她们干的。”
太后冷然地看了福晋一眼,“你不是说审得很清楚了吗?就是这样个清楚法?”
“并非只有绮翠一人看见,”唐氏忽然站了出来,垂首道,“臣妾也亲眼所见。”
“唐夫人当时不是没在东阁楼么?”我冷笑道,“又怎么亲眼所见的?难道奴婢还将玉灯打碎了两次不成?东阁楼并不该玉容打扫,但唐夫人却几次三番逼着她去,谁又知唐夫人是不是在帮绮翠隐瞒错事?”
“奴婢也看到林大总管打碎玉灯了,的确是有两次,第二次是奴婢亲眼所见,”裴嬛忽然也站了出来,跪在我旁边道,“奴婢与绮翠没有任何人情纠葛,当没理由为她隐瞒了?”
“你们还不都是一起的?”胤祯已经忍不住愤怒地叫了起来,“二嫂你就是这样袒护毓庆宫的人是么?”
我无奈地向他看了一眼,他这一闹又打乱了我的思路,我现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真的好怕他再为我出头连累了他。他一张脸因愤怒涨得通红,两眼死死地瞪着福晋,我还从未见过他这么不冷静的样子,心中更是慌乱。目光一转,就看到他身旁的八阿哥,他的脸色从未有过的冷暗,面上眼里再也看不到往日温柔的笑意,只是垂目盯着地上那斑斑血迹,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他定是在想可以怎么为我补救了。
我暗暗苦笑,这才看到还有一个人——四阿哥。他紧皱了眉头看着我,深冷的眼眸里似有什么被压抑掩藏着,只剩一个黑洞,他见我看向他,面容微微抽动,眼里的黑洞却更加深了。
我慌忙垂下眼,只听福晋接着胤祯的话向太后缓缓道:“臣妾并没有袒护毓庆宫的人,只因臣妾也看到了。”
她这话说出来,我心头一震,心知这下是完了,抬眼一看,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看来她与唐氏背地不和的事这些阿哥们也都知道,她是最不可能维护唐氏的人,若连她都要帮着唐氏,那我还有什么生机?她的话最公正最有说服力了,我不认也得认。
八阿哥的眉头也紧紧皱起了,面上笼罩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色,似乎他也想不到怎么可以为我开脱了。
胤祯满脸焦急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福晋,还不死心地道:“那也可能是她不小心碰到的……”
他的话立刻就被唐氏打断,“就算她是无意的,那也是死罪,何况她还是故意的,所以才要乱杖打死。”
“乱杖打死”这几个字令我全身一颤,血液像是一瞬冻结了,身体上的疼痛倒好似暂时消失了,临近死亡的恐惧令我神智更加清醒,我沉声道:“奴婢怎么可能如此不知轻重,在毓庆宫里,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打碎东西?”
唐氏神情镇定,似胸有成竹地向太后笑道:“起初玉灯只是弄掉了一角,或许她是无意的,但当臣妾赶到的时候,她竟然说不就是打碎毓庆宫一件东西,有什么了不起,还将整个玉灯都拂在地上,很多人都看到的。”
紧接着绮翠和裴嬛就点头附和。
我抬头看向太后道:“太后知奴婢素来谨慎,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后宫里谁不知道你有多嚣张?”唐氏尖刻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都敢和十四阿哥睡到一张床上,还有什么事是你不可能做的?”
这句话仿如晴天霹雳,我仿佛被巨雷击中,全身猛地一颤,我再也无法保持平静,再也无法掩饰眼里的惊恐。
那晚的事怎么会有人知道的?青鸢、紫芸断不可能出卖我,那又是谁?而且这事怎么可能就传到了毓庆宫?难道是今日带来的小宫女中有人造事?
没有一个问题我想得出来答案,我求助似地向胤祯看去,他脸色苍白,神色也有些惊慌,但清亮的眸子里,更多的却是自责,他一定是在怪自己当日一时任性,竟害得我今日百口莫辩。
慌乱之中我又看到四阿哥冷厉的神色,瞪向我那一眼中似乎还有一丝隐忍的怒气,然后撇过了脸。他一向都对我那么凶,这下恐怕更鄙视我了。
还好八阿哥神色很平静,之前面上的忧色散了一些,定定地看向我,那眼神竟带着一种让我觉得无比安定的力量,只要他相信我是清白的,那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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