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爹惊叹和感慨沧海桑田变化的同时,自己这个冬天几乎是无所事事。
早知来仪湖要围垦。他和几个伙计商量,打算结伴去外湖狩猎,度过一个短暂些的狩猎季节。但临行前又改变了主意。
内湖聚集了大量民工,野鸭被惊扰,大都转移到其他地方去觅食。却还有不少外来的猎户反其道而行之,过来凑热闹。僧多粥少,就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息。
坚持留在来仪湖,一个大好的狩猎季节就只得的报废。这些他早已料到,但就是舍不得离开。在他内心深处,一定是在眷恋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
往年冬天一来,家里总要做些猫鱼。但今年,时间一推再推。桂嫂子在一边提醒过两次,都被桂爹说“迟一点不怕”,搁置了下来。
猫鱼是什么?猫和鱼,似乎不相干,但又似乎联系紧密。猫喜欢吃鱼嘛,几乎是无鱼不欢。看到鱼就会两眼发青光。都说:“牛吃草、猪吃糠,猫吃荤腥;鸡啄鸡食袋,狗咬狗骨头。各有各的命。”
猫生来不是吃老鼠的,而是吃鱼。那人生来吃什么?吃苦呗!人生来是吃苦的命!
好吧,猫和鱼确实是有密切关系。猫鱼却不是讲猫吃鱼。知道的人并不以为然,就那么回事;不知道的人肯定想不到。
猫鱼就是我们平时吃的腐乳。喜爱的人将它用猫对鱼的感情来命名,其实一点都不为过。咸、香、嫩、滑,一样都不缺。而且是下饭的极佳小菜。
穷苦人家吃不起九大簋,饭桌上有一小碟猫鱼,这一餐就一样能吃出滋味,一样是香甜的。
有人解释说,因为老虎凶猛,以前老百姓忌讳老虎,而腐乳湖南方言音同“虎鱼”,为了避讳,将虎改为猫,因此得名“猫鱼”……一种解释而已,又何必较真呢?
桂爹家的猫鱼小有名气。一定是自家做的,绝不去商店买。一则因为口味和品质,再则去商店买得花钱啊。买猫鱼论块,一块一分钱,买一次用不了多少钱。买多了,就小数怕长计,加起来就是不少钱呢!
和家里那几十种度淡的陈菜一样,都是由桂嫂子一手一脚忙活出来的。桂爹从不帮手,唯一的例外是做猫鱼和鱼虾酱。
桂爹会提前和卖豆腐的人打招呼,让他第二天多做两板豆腐,水要压得稍干一些。拿回来后,先烧开一锅沸水,将豆腐一块块放进沸水煮透。捞起来放进事前用开水烫过的沥箕。排列整齐,放到阴凉通风的地方。
半个月后,豆腐块上会长出两三寸高的霉。霉长得越均匀越长,说明这次做出的猫鱼会越好越鲜。
桂嫂子烫豆腐时,桂爹就在一旁盯着,好像不太放心似的。他有时也会帮忙打打下手。
发好霉的豆腐小心取下来,放进用酒、蒜未、姜、辣椒粉、冷开水调制的汁水中蘸一下。这样,豆腐上的长毛就服服帖帖地粘在豆腐块上了。
将蘸过味汁的豆腐一层层整齐排列在坛子里,装到坛口为止。再将剩余的味汁倒进坛子里,刚好淹没豆腐到坛口。用多大的坛子,也是事前估计准确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刚好!
其实,刻意做到这一点,只为了那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目的——避免浪费。
桂爹买豆腐时,会让卖豆腐的人给他捎来一大桶豆腐渣。那已经是维持了多年的老规矩了。
将清洗干净的小鱼、小虾,有时还会有螺蛳、蚌壳,和豆腐渣拌匀后放进坛子。拌匀时加少许盐,但不宜太多,多了会影响发酵。将坛子密封后,口朝下埋进湖中的沙洲。整一年后才去取回来,就已经是一坛坛鲜美的鱼虾酱了。
对渔民来讲,小鱼小虾容易得到,也卖不了几个钱。但绝对是不会随便扔了浪费掉的。
最平常的是拿来做火焙鱼。将大铁锅烘干烧热,将小鱼虾洗干净,均匀摊在锅里。连盐也不放,在热锅上烘干。表面略带些许焦黄色为最好,再过火就会有糊味了。
火焙鱼最经常拿来炒酸菜、浸菜之类。也可以煮芋头窝子,或者放辣椒炒着吃。
做鱼虾酱是桂爹从外地的老渔民那里学回来的。他早年在外湖捕鱼,居无定所。遇到时机凑巧,做几坛鱼虾酱,一个冬天就不愁因天气恶劣,捕猎无获而没菜下饭了。
在黄狮矶定居后,桂爹还是将这一习惯保留了下来。而且,仍然坚持亲自动手完成所有工夫。主要原因是坛子要埋在湖里,就懒得将材料先往家里运,做好了再运出去找地方埋藏。
藏在湖里的好处很多。不会轻易被损坏,摆放在家里就不一定了,因为要存放的时间太长;倒扣在水底,密封有保障,露天放置,可能漏气漏水等,弄不好还会散发怪味;最大的好处是避免了高温天气。夏天,鱼虾酱已经整坛泡在深深的湖底,几乎处于一种恒温状态,有利于鱼虾和黄豆蛋白慢慢发酵。
因为桂爹的犹豫不决,今年的猫鱼和鱼虾酱都还没有做好。买豆腐送豆腐渣,时间总是同一天。所以,实际上两件事情可以理解成一件事。
桂爹犹豫的原因很简单,围垦了,明年春天湖水不会再如期涨起。将那几坛鱼虾酱运到车马那头的湖滩地去埋藏,又觉得有些夸张了。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下去就过年了。
可是现在,单位早已不再用猪婆网捕捞,丝网子是捞不起小鱼的,最小的也是刁子鱼。
湖边河汊有人安装围布子网。桂爹向来对这种业置不感兴趣,捕获量小,且主要是网一些未长大或长不大的小鱼。但这次为了做鱼虾酱,也只好将就着去那些地方买了些。
鱼虾酱做好了,也妥妥地埋在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且能准确找回的地方。
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却让桂爹犹豫再三,还真的有些不寻常呢。也说不上坚持,但这件事他已经做了多年,说已经形成了习惯也许更合适一些。
今天他埋好新做的鱼虾酱,就绕道去另一个地方,把去年做的现在已经陈酿好的鱼虾酱取出来。
常年在湖里来来回回,他不经意就在物色下一个“藏宝”地点。选中的地点每年都不同,过程中也许还会几经取舍。
每回路过,都会在内心泛起那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一点点甜蜜的牵挂。
不管是白天黑夜,不管是寒冬酷暑,渔家很多时候都可能是独自一人。那一点点牵挂并不特别重要,但它确确实实会成为人在极枯燥孤寂中的些许寄托。
也许就这一点点习惯,也是该到头的时候了。今年,明年,或者再过几年,终将会有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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