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里有喜事,哪里都离不开人的。”大少夫人说。“我刚打发她先过去了,我们也该早点过去,免得娘一个人忙不过来。”
她犹豫了一下,却没有拔脚动弹,换下家常衣服,而是弯下腰来,从后头轻轻地抱住了丈夫的腰,把脸埋到他肩上,多少有些委屈地咕哝了几声。权伯红反过手来,轻轻地拍着她腰侧。“怎么?小福笀又找你叨咕什么了?”
大少夫人摇了摇头,她眼圈儿有点发热:权伯红虽说才具并不特出,但为人也算能干,家里交办的事情,从来没出过什么纰漏……可惜夫妻两个命都不好,摊上了这各有妖孽的三个弟弟不说,夫妻两人感情虽好,十多年来膝下犹虚,这一点才是最要命的。眼看权伯红明年就三十五了,虽说良国公也是三十岁上才有的长子,但那是他年轻时候南征北战,多少耽误了些。大房这个情况,哪里还用顾忌二少夫人?根本自己就要倒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权伯红忽然推了推她。大少夫人一抬头,立刻不好意思地直起了身子——“这个玻璃窗,虽然是亮堂多了,可也真不方便!”
权仲白才进院子,就撞见大哥大嫂亲昵,他有点不好意思,住了脚没往里走,可不多会,大少夫人自己迎了出来。“难得午饭前一两个时辰的空当,你不在屋里好好歇着,倒四处乱逛做什么!”
一边说,一边已经将权仲白拉进屋内,“巫山,上茶来!”
权伯红也丢了笔,让弟弟在书案前添了一把椅子,权仲白就着大哥的手看了一眼,不禁赞道,“大哥的笔意是越来越出尘了。”
“什么出尘不出尘,我是一身画债。”权伯红脸上放光,口气却很淡然,“你也知道,现在要寻一副唐解元的画不容易,年前我从四叔那里淘换了一副来,这几个月,他见天问我要回礼呢。偏这几个月又忙不是?有点意兴我就赶快画,没想到被你大嫂打扰,这一幅又画坏了。”
他一边说,大丫头巫山一边就端了三杯茶来,大少夫人亲自给权仲白端了一杯,“知道你爱喝碧螺春,我和中冕说了,让他在江南物色一些。这是刚送到的明前,你尝着喜欢不喜欢?”
“尝着是挺好。”权仲白对大哥大嫂是一点都没有架子,他喝了一口茶,便把杯子一放,伸手去拿大少夫人的手腕,“我去年一直在广州,今年回来,你们也不提醒我一声,还得要我想起来了,这才想起来:有一年多没给大嫂把脉了。”
大少夫人笑了,“我本想提醒你来着,可你这一回京就藏在香山,连过年都恨不得不回来,也不好特地到香山去找你,毕竟——你不是忙嘛!”
她和丈夫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权仲白有点不好意思,他孩子一样地嚷了一句,“这可够了啊,别分我的心了。”
说着,便闭上眼睛,聚精会神地为大少夫人扶起了寸脉。
大少夫人这十年来,真是没少被权仲白扶脉,她都已经疲了、油了,虽然含笑注视着权仲白,但心思早都不知飘到哪儿去了:从前二弟在京里的时候,没好意思冷了他的心,让他给扶脉开药,自己也就没有再找过别的医生。也就是每回他出门的时候,回娘家时偷偷地请些知名的大夫扶脉,连脸都不敢露……也都是有真才实学的,和权仲白的口径几乎完全一样:就是胎里带来一股热毒,经过这些年的调养,体质已经渐渐中正平和……就本人来说,是再没什么可以调养的了。
就是大少爷——一开始大少夫人是多提心吊胆,连提都不敢提丈夫一句,生怕小叔子开口要给丈夫把脉,权伯红一口答应,再把出个什么毛病来,那长房可就全完了。可随着叔墨、季青一天天长大,她也看开了:这要是真有病,再不能赶快治,就没人来斗,长房真也要自己倒了……
可不论是大少爷还是自己,脉门是摸不出一点儿毛病来,权仲白摸得别提有多仔细了,给她扶完了,又皱起眉头,专注地扶着权伯红的脉门。——大少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摸不出丝毫不对。伯红和自己的身体,都好着呢。就只是……
一想到这里,大少夫人顿时是满心的苦涩:哪怕是怀过流了,那也足证两个人能生啊,十几年没有一点消息,叫人心里怎么想?真不怨长辈们有别的想头……
“都挺好的。”权仲白移开了手指,拿起白布擦拭着手心,看得出来,他是花了十分心力的,天气并不炎热,可他额际却见了汗。“最近大嫂小日子都还对头吧?”
大少夫人嫣红了脸,还是权伯红代答,“没什么不对的,日子很准。”
权仲白唔了一声,又问,“这房事大约是几天一次呢?大哥可和我说的一样,每日早起练精还气,练含咽玉露之法?”他接连追问,竟似乎一点都不在乎大少夫人的存在,倒把大少夫人闹得红了脸,“二弟,说话就不能委婉点?”
权伯红倒不在意,他一一地答了,权仲白唔了一声,沉吟了半日,才歉然道。“是我能力有限……唉,还妄称神医,连自家人的身子都调养不好……”
大少夫人的心,直往脚底沉去,她默然片刻,才勉强露出笑来。“唉,这也是缘分,这事儿要这么容易,如今宫里的娘娘们,也就不至于见天的求神拜佛了。且随缘吧!”
权伯红也有几分低沉,他看了妻子一眼,勉强振奋起精神来,笑着勉励弟弟,“你可要加把劲了,你奶公前回遇到我,还说咱们娘给他托梦呢,嘀咕着这都多少年了,家里还连个第三代都没有。”
要加把劲,那就肯定要和二少夫人多亲近亲近了,权仲白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要说什么,可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大少夫人看在眼里,心底不由就是一动。
“对了,”她笑着说,“刚才在拥晴院里,瑞雨不大会说话,我怕弟妹不知底细,和她冲上了……你回头也多劝着弟妹几句,能让她一步就让一步吧,没必要和小妹争这份闲气。”
权仲白还是要比蕙娘想得敏锐一点的,不过,他看得懂局势,却并不代表会在乎这种细枝末节,“多大的事呢,她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正说着,又问,“咦,说起来,我刚才出去逛了一圈,怎么咱们家门口也没人等着求诊了?”
“你最近大喜。”大少夫人随口说,“虽说这义诊也是积德的好事,但毕竟有些丧气了,爹娘都恐怕你媳妇儿出出入入看见了,心里不爽气。就定了规矩,这个月,不许他们进巷子里来。”
虽说这也不关蕙娘的事,但权仲白还是有几分不以为然,他要再说什么,权伯红已道,“你也该回去换衣服了,我们这就过前院去。中午亲朋好友都来了,你虽不敬酒,可也要多走动走动,卖卖殷勤。”
他端出长兄架子,权仲白还能怎么说?当下就痛快地回立雪院去了,等他人出了院门,权伯红这才冲大少夫人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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