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姐姐,能不能帮着去烧点热水?”姚先生看到菊花婶点头,又转身从带来的箱子里取出几味草药交给她:“另取一锅,把水烧开后放入草药,煎半柱香功夫倒水去渣舀来。”
菊花婶答应着急忙去了,临走还不忘了把西屋的阿大阿三两个叫了去做帮手跑腿。
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人全都忙碌着,只有难得吃了一顿饱饭的阿五心满意足地沉入了梦乡。
“阿根兄弟,接下去我先用银针刺激一下,看能不能让她醒来,如果能醒,那就有一半希望,如醒不了……”房间里,姚先生表情凝重地对阿根道,也许是觉得太过残忍,因此最后一句他没有出来,只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阿根刚刚来回跑了十四里路,到家后身上都湿透了,现在静下来湿衣服粘在**上非常不舒服,这时听姚先生一,全身不由一下子冷到骨髓,心,也抽搐着痛起来,他的脸顿时煞白没有一丝血色,忍不住哽咽道:“姚先生,求求你尽量救救她!我们……我们还有四个小孩子,最小的那个……生下来还不到一天啊!”
姚先生又轻叹了一声。
他刚进屋就看到躺在女人身边包在一堆破布里的小婴儿,因此,他怎么能不知道眼前这昏迷的女人对这个家庭的重要性?可是,人有时候真的不能和命运争,命中注定了有的,那就肯定会有;命中注定没有的,争也争不来的。
作为一名医生,他只是尽到自己的本份而已,人能不能抢救得过来,那就只能看她自己的命了。
姚先生从箱子里取出一支白蜡烛,借用阿根家的油灯火点燃,然后又取出一个卷着的紫色布包,打开,是三排长长短短的银针。他取银针在手,在蜡烛的火焰上将银针身和针尖燃红后快速在女人的人中、百会穴上各扎了一根,然后分别在两根针上捻转、提插和震颤强刺激后又迅速拔除。只见女人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感到了疼痛,转动了一下头,手抬了抬,却又无力地垂下了。
阿根看到女人有了反应,心里一喜,急忙推了推女人的身子,大声叫道:“阿大娘,阿大娘,你怎么样了?你哪里不舒服?啊?快啊!”但是,女人只是微微掀了掀眼皮,随后又沉入了昏睡中。
一边的姚先生并没有理会女人的反应和先是激动接着又沮丧的阿根,只是让他帮着将女人翻过身来,掀起她的衣服,在她背部的大椎穴上长针刺入,同样也作了强刺激后拔除,紧接着在她的关元和脐中各刺一针,然后在这两支针上裹了艾绒,将蜡烛凑近了点燃,立刻,一股浓烈的艾炙味在屋里弥漫开来。
这时,只见女人又轻轻哼了一声,头微微摇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两眼似乎没有焦距地向空中望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头望向旁边正紧张地盯着她的阿根,虚弱地问:“阿根,你怎么在这里?阿爸他……”声音虽然很微弱但却非常清晰。
“阿大娘,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姚先生,阿大娘她醒了!”阿根狂喜地大叫。姚先生淡淡地笑了笑,正想什么,菊花婶娘派阿大把已煎好的药端了进来,并热水也烧好了。
姚先生让阿根把药汁给女人喂下去,然后让阿大和菊花婶娘一起把热水舀进房来,试了试水温,觉得烫了点,就又加一些冷水,让阿根和菊花婶两个一起把女人的衣服脱了,用沾了温水的布给女人全身擦浴退烧。而他自己则退了出来。
这也是那时郎中先生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在医者眼里没有性别,但中国古训“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却是不能忘的,姚先生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该避讳的地方自然要避讳。
他在堂屋里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菊花婶娘泡的大碗茶。直到此时,才发现路上飘在身上的雪全都变成雪水渗到衣服里去了。身上出过汗,加上雪水渗进去,又冷又湿很是难受。但在这四面通风的屋里又不敢脱,只好坐到灶口,就着那一点点剩余的火星烘火。
一会儿,阿三出来汇报姆妈的热度退了好多,虽然还有些头痛。
姚先生终于松了口气,回到堂屋大声对房里的阿根:“阿根兄弟,你娘子已经没事了,我这里有两包药放在桌上,明天后天各煎一包,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喝两次就行了……”
阿根听见忙出来,对着姚先生“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慌得姚先生赶忙过去扶起来,但阿根不肯,仍坚持给姚先生叩了三个响头这才作罢。姚先生只得侧身受了。
姚先生收拾了一下药箱,取了雨伞要走,但阿根死活不放,一定要让姚先生吃了红糖煮鸡蛋才放他回去。
两个人在堂屋里拉扯了半天相持不下,最后姚先生正色:“阿根兄弟,你不用和我气了,你阿爸刚去世,女人又病了,几个小孩又这么小,所以你的事情多得很,不用再和我浪费时间了,你听,小毛头又在哭了……”果然,从房里又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婴儿啼笑。
阿根难过地:“大雪天的把先生请来,让你忙了半天救了我女人的命却没让你吃上一口热饭菜,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姚先生温和地笑了笑,:“治好你女人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她的命好,我只不过是正好搭了一把手而己,所以千万不要记在心上。我去了,你还是去照看你女人吧,她还很虚的,需要调理好几天才能完全恢复的。”
“等等!”阿根想到了什么,让姚先生等一下,急忙回屋去了。
姚先生莫名其妙,只好等在那里,可他的心,却早飞到了家里:回春堂里,是不是又有病人在等着?
阿根在房里翻了半天,从箱底下找出一只银镯子,这是他们结婚那年他姆妈送给媳妇的礼物,但她从来没有戴过。
这只银镯子虽然做工粗糙,但却是他家最值钱的东西。但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姚先生看到阿根递过去的银镯子却非常生气,接过银镯子就一把扔到了地上,怒道:“阿根兄弟,你把我姚暮初看成什么人了?”完拂袖而去,把个张阿根楞在了当地。
章节目录 第十一章出殡
阿根看到姚先生拂然不悦离去,呆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喊阿大出来,从鸡窝里捉了一只老母鸡,捆了脚步和翅膀,又从碗橱里抓了几个鸡蛋包在一块女人平时用来包头的蓝色方布里,递给阿大:“快去,把这些送给姚先生。你把他送回镇上,雪天路滑,你一路上好生照看着,千万别让先生摔着了!”阿大应了,接过东西转身就走。
阿根怔怔地看着大儿子在门口消失的背影,半晌,不由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姚先生,真是好人哪!可他阿根也不能让救了阿大娘命的先生就这么空手离开啊!只是希望阿大带去这两样微不足道的农家产品他能收下,不然他这一生都会不安的。
阿根回到房里,看到女人精神好了一些,就去灶间下了一点面条,喂女人吃了,又让菊花婶娘吃面条,但她坚决不吃,是要回家去看看,出来整整一天了,家里不知道怎么样了,让她最为挂念的是她养了大半年的一群鸡,不知道都进笼了没有?等张根他爸这事一了,她就会让老头子把鸡大部份都舀到街上卖了,过年的钱就指望着它们呢。剩下几只就留着过年待用。
阿根见菊花婶坚决不吃面条,也就不再坚持,他把菊花婶送到门外转角处,这才回来,看女人已经沉沉睡去,就没有惊动她。旁边的婴儿刚才菊花婶已经喂过了米汤,也睡着了。
一边的阿三困得东倒西歪的,他让他自去灶间洗漱后回房里睡下。然后,吹熄了油灯,轻轻掩了大门,奔往阿义家去。
此时已过亥时,周围一片寂静,雪已停了,零零星星散落在田野里的一幢幢屋子都复盖在白雪下,只露出黑洞洞的窗口,显得孤独而又突兀,就象潜伏在黑暗里窥视着外面动静的野兽。
天上仍然灰朦朦一片,老天似乎不愿意独自在夜色里表演飞雪,所以就匆匆结束中场休息,为的是积蓄能量等待明天天亮后再次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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