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收拾完毕侯在门口有一会子,却只能看着王家的牛车蜗牛一般往这边爬。贾环道:“师兄,这拉车的到底是蜗牛还是青牛?要我说,没准王兄走着过来,还快些呢。”刘时谦敲了他的头。
牛车停稳后,旁边驾辕的连忙跳下来摆好脚凳:“九公子,刘公子府上到了。”王博的声音传出来:“到了呀,青翼,扶我下来。”另一个书生打扮的连忙上前道:“公子,小心些,仔细头晕。”王博很委屈:“我头早晕了。时之不济兮……”
贾环张大嘴巴,刘时谦却是知道些内情的:“兆文可是又犯了晕车?”
“正是呢。往日里只晕马车晕船晕轿子,谁知到了京都,连牛车都开始晕了。肯定是我来京城时日子没选好。”王博青白着脸从牛车里钻出来,一脸刚吐过的模样。
贾环幻灭了,在这种时刻,他深刻地感受到了人生如戏的无奈。
第46章 巧遇
刘时谦没有理会目瞪口呆的贾环,叫田七回去准备薄荷水及毛巾,又向着王博道:“不打紧的,锦儿早给你准备了酸梅子,含两颗就好了。”
“多谢时谦兄。”王博勉强站直了,满吞吞地往里走,等坐定了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道,“这位想必是贾公子了。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贾环睁大眼睛:“小弟的名字哪里值得辱没贤兄的耳朵。”
刘时谦扶额,定然是贾环记着别人的名字,却见别人根本不拿他当根葱,心里不满罢了:“环儿年纪小,家里杂事又多,学问上还要劳烦兆文指点一二。”
“我三叔说,时谦兄的学问极得陆山长真传,要我多多向兄长请教。”王博含着梅子,声音模模糊糊的,“至于贾公子,是江海先生的得意门生,来年秋闱捷报是必然的,我断断不敢班门弄斧。”
好了,就算你叔父告诉你刘时谦是船云书院的热门继承人,就算你把自己考第一,别人能入榜就是幸运当做理所当然,就算你心里以为别人之所以考试顺利是因为后台够硬,有必要说出来吗?有必要吗?贾环心里如同万马奔腾,你小子之所以考得好,还不是因为家里是科举专业户?于是含笑道:“王世兄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此番必然连中三元,延王家一派文脉了。”
“榜首、背榜有何要紧?考试太难熬了,只要不考第二次就行。”王博对考科举并没有太多热情,不过既然是家族传统,每个男子都要一考再考,知道没有更进一步功名可能才完,还不如一考到底,省得以后费事呢。
看到对方完全没有听明白自己说的潜台词,贾环很有挫败感:“得失随运,王兄果然好风度。”
刘时谦看到贾环抽搐的嘴角,抚着他手背道:“锦儿做了百合桂花糕,这会子怕是熟了。我让他们拿过来你吃些,早上统共吃了多少东西?”
贾环想争辩自己不饿,王博倒是抢先开口了:“刘兄,我也要吃!我刚才吐了,现在饿得很。”
贾环当下没得胃口,能不能不把吃和吐联系在一起?又看着田七带着两个下人抱着大包小包一幅安排铺盖的样子,王博那伴读又跟在旁边指挥,只拿眼望刘时谦。
“九公子,小心烫。”锦儿吓得自己拿帕子掰开糕点。
刘时谦看着往桂花糕上扑的王博,第一次觉得自己师弟不是世上最贪吃的,忙悄悄告诉贾环:“兆文晕车,不管在哪里,都要先歇两天在赶路的。”
“师兄,我先回去休息,记得叫人把肉脯送到我家。”肉脯是别人孝敬的,贾环很喜欢的烟熏口味。
“明儿一早过来,不然你仔细着。”
贾环连声应了,他知道应该和王博打好关系,不过真的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因天色还早,也不想坐车,贾环就不要酣园的人送,抓着一包桂花糕就慢悠悠的步行回去。刚出了燕子巷转入西大街,就看一个青色的马车疾驰而过,贾环连忙躲在一边,等着那马车过去。谁知那马车却在自己面前急停下来,抬头望时,只见车上主人掀开帘子道:“不意在这里见到贾公子。可是拜访贵师兄?怎地一个人走着?”
贾环仰起脸漾开笑容:“四公子猜着了,安步以当车而已。”
“上来吧,左右我顺路,载你回去便是。”金四朗声笑道。话音刚落,李甲便跳下车放脚蹬打帘子。
“那小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贾环不敢拒绝金四的好意,满脸笑容满腹无奈的向李甲微微颌首道谢,随即上了车。
“我看公子面色红润,想必是顺心如意的?”金四倒不是说的假话,上次见时,贾环面容间有一种抑郁之气,如今倒是开朗很多,如同清风明月一般。
“四公子果然算得好卦。”既然皇帝陛下不愿意亮出自己身份,贾环也犯不着揭穿,长出一口气道,“月前小子贸然县试,勉强考了个中等,虽则不起眼,却是功名的起点,家祖父慈心甚慰。最妙的是老天开眼,全了我的父子兄弟情分,实在是心里畅快。”
“这话从何说起?”金四当然知道贾环出继的前前后后,还一心是否有船云书院的首尾,此时自然想听贾环的意见。
“小子生父唯有我嫡兄和我二人,向来一样的疼爱。只是小子愚钝,失爱于母亲。舅舅担心小子衔恨,常常忧心。恰巧祖父没了承重孙,小子就自请为代生父给祖父尽孝。却不是四角俱全的事?”贾环不愿意归咎于贾政和宝玉,只把责任往王夫人和王子腾那边推。反正要是查的话,未必无因。
“旁人说你弃了家里富贵,自愿做贫家子弟,我还不信。谁知竟是真的。”金四虽然觉得贾环若在贾府,究竟好掌握些,如今他从贾府出来,却是多少有几分唏嘘,“只是你何必自苦如是?以至于连代步工具都没有。”
“也是小子无能,无法两全。我们常说子不言父过。父母的恩德固然是无以为报的。只是小子倒是听了番邦一句话,也有它的道理。”贾环叹一口气,喝口香茶,打开桂花糕的纸包吃了一口。
“圣人说的自有道理,却不知番邦那句话如何讲?”金四因长期驻守南地,也不曾交接文人,加上非嫡非长,即使先被皇帝立为太子,又被禅让得登大宝。士林之中倒是很有一些不平之气。虽然也提拔过一些偏向自己的文人,到底没有够得上分量的。有心借重船云书院,偏偏船云及其继承人都抱着不入科场,不干政事的念头。故而想从贾环这里入手,因此倒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吃青菜,彼此相爱,强如吃肥牛,彼此相恨。一家子过日子,暖呼呼的,自然万事就容易了。”所以我出来真的只是为了有个家,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东西。贾环在心里咆哮。
帝王自有难以捉摸的地方,一方面,对于敢于而且有能力左右朝政或者士林舆论的势力十分忌惮;另一方面,对能够为自己所用的舆论左右者反而拒绝效力十分痛恨。
换句话说,任何一任皇帝未必喜欢如同船云书院这般弟子满天下,翻手云覆手雨的,无论表面上对这样的传道者多么尊重,而现在金四需要舆论给自己制造合法性,若是船云书院敢于拒绝,且等着吧。即便船云书院顺了金四的心意,帮他暂时渡过难关,往后他未必不会记着船云书院的能量。
金四默念了这两句,心里暗暗点头。接着讲些其他的闲话,待到离代儒家较近的地方便停了车。
“寒舍狭窄,不好辱没公子车驾。来日有机会借刘师兄的宅子请公子赏花。”贾环向金四道了谢,便准备回家。
“你既这么说,我可是记着的。莫要贵人事忙,过几日就忘了。”
邀你去别人家玩,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你至于吗?心里的话自然不敢说出来,贾环连忙赔笑:“岂敢岂敢。只怕公子不肯赏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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