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蒂看着我将那架天文望远镜收起来,放进包里。时间过得太久了,这个包的拉链都拉不上了。
“姐姐,你的手在抖。”
“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拉不上。”我说。
“你看起来有点不太舒服。”椎蒂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我没有。”我说,“……我不知道。”
“姐姐要不和我一起睡?”椎蒂问。
“不,这里,太热了。”我说,飞快地起身下楼去。
等我钻进被子里,才想起自己连晚安都忘了和椎蒂说。
对于小小的我来说,天文望远镜是巨大的。我把手臂伸直,也没有它长。我慢慢地走过去,透过那个镜孔去凝望它——
天空中是一轮巨大的月亮,比我所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大,整个世界都是无边无际的金色,金到发白,接着出现了发灰发黑的阴影,它们越变越大,越变越大,直到巨大的黑色浪花扑面而来,将仰望天空的我打翻在地。
在冰冷的深渊之中,我无限下坠,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它们流进我的鼻孔,嘴巴,将我所有的话语尽数吞没;当我张开嘴的时候,无穷无尽的眼泪从我的嘴里吐出来,从我的耳朵里喷溅出来,从我的皮肤毛孔里流露出来,从我下身的甬道里排出来;起初它们散发着黏腻的腥臭味,接着就被时间酝酿得潮湿而又苦涩,最后变成铁锈一样的甜味。这些眼泪流向四面八方,将我从深不可见的渊底托起,身体被不断拉扯,徘徊,怎么也无法离开,只能在原地不停打转;直到我感觉所有的液体都已经从身体里流干了,直到我筋疲力尽。
黎明,初生的太阳正在来的路上,一点点曙光照亮汪洋。我趴在一个坚固结实,钻不透的硬物体上,它滑溜溜的,灰黑色的背脊光泽发亮,此刻正半浸在水中。
那是一艘巨大的,沉默的,黝黑如夜色的潜艇。
“……姐姐,姐姐。”
好像有人在呼唤我。
“姐姐,一可姐姐——”
熟悉的天花板。我的窗帘是绛紫色的,清晨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整个房间也会呈现出一点偏向紫色的色调,连带着我身边那个暖烘烘却香喷喷的小可爱也显得有一丝忧郁。
“一可姐姐,”一张纸飘到我的眼前,然后在我的眼下轻柔地按了一按,抹去了我眼角那些不知何时淌下的泪水,“你哭得好伤心。梦到什么了?”
“……月亮。”我轻声说。
“很可怕吗?”椎蒂又往我眼前凑了一点。他的手搂住我的头,轻柔地摸了摸我柔软的头发,我才意识到眼泪甚至都流进了我的头发里,把我的枕头都沾湿了。
感受着头顶的温度,我慢慢地、慢慢地搂住了他。
“还好吧。我还梦到鹦鹉螺号了。”
太阳升起之后,甲板上渐渐探出那个戴着海军帽的小小脑袋。
他的脸孔渐渐在我眼前放大,正如他朝我飞奔而来;他的脸如此清晰,清晰到我可以看见皮肤表面那些细小的,仿真的绒毛。我用手抚摸过它,它是柔软的,和我听到的心跳声一样柔软的。
椎蒂啊,那是我的尼摩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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