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人疏离而又平和,在这个时刻,他们用最为自然而让人舒适的方式接受了来自遥远东亚的这一群吵闹的游客,街道上行人并不多,但擦肩而过的人也不会眼含戒备地驻足或绕开,他们宽容一笑,继续走他们脚下的路,偶尔也有人用英语跟我们说声“晚上好”。
我和景怡勾肩搭背地走着,她唱着唱着停了下来,叹了口气,“要不要听一个关于大排档的故事?”
“嗯?好啊~”
“那我可说了,你得帮我保守秘密。”她眯缝了眼睛,脚下慢了些,和其他人稍稍拉开了些距离。
“一定。”
“话说,当年我在国内读本科时,有位学姐,她叫青,我看到青的第一眼就觉得很崇拜她,每天跟在她后面‘学姐学姐’地叫,像个小跟班。有一次我们去湘西采风,我掉进河里的湍流中,大家都吓傻了,是青救了我。”
我直觉这是个好故事,“然后呢?”
“你说这是不是过命的交情?起码在我心里是。我们那会儿都在一个驴友会里,几个朋友玩得很好,常常晚上一起坐在学校西门外的大排档里,胡喝海塞,天南海北地瞎侃。”
“大排档?有黑龙虾和鸭肉汉堡吗?”
景怡笑起来,“可没这么高档,但不知为什么,记忆中,滋味比这好多了,其实不过是些炒螺蛳,小龙虾,这些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家伙。”
我会心一笑。
“也不对,第一次吃完大排档,我就扎扎实实地闹了次肚子,可后面就刀枪不入了。我是大二下半学期出国的,出国六年,重新和青联系上后,我回国玩,她是和男朋友一起去接我的。”
说到这里,我俩都陷入了沉默。
“你不知道我那六年啊,做梦都想着那大排档的滋味,可比汉堡薯条强多了,”景怡叹了口气,“后来呢,我也不知道,怀念的是大排档,还是那逝去的青葱岁月,还是有青学姐的青葱岁月。”
“嗯……也许吧。那青有再带你回西门外吃一顿吗?”
“她啊,带我去了最昂贵的西餐厅,她说西门外的大排档都拆了,查出了地沟油。”
我无奈地笑了起来。
“可我觉得有些失望的,她提到那些大排档时,竟像没有一点怀念。”
“我猜,她不是不怀念,只是不想你难过。”
“是啊,你知道吗?后来有一次,我和驴友会里当年一起玩的一位学长吃饭,讲到青,我嗔怪她带我一个刚回国的馋鬼去吃西餐,学长说……”
景怡说到这里眼圈红了。
我抬头望她,“说什么了?”
“学长说我忘了,当年那顿大排档我吃坏了肚子,曾对青撒娇说,等她将来挣了大钱,一定要带我去最好的西餐厅吃一顿,弥补这趟遭罪。”
我停了下来,这故事不悲不喜,淡淡的都是遗憾和感动,这世间情动,谁说非要有个结局呢?可有结局的是人生,没结局的,只能是一个故事,一个在异乡的夜晚说给不太熟的陌生人的故事。
我站在那里,半晌,苦笑一下,景怡说完了故事,大步去追同事们,她几乎向我出柜了,也许忽而难以自处,我抬头,看到一个招牌上写着“TheHardy’s”,是间小酒馆,Freja白天说的bodega。只是这酒馆的名字有些眼熟,酒劲散去了一半,我拿出手机。
尚宛发给我的那张照片,盘子上印着“TheHardy’s”。
我看着同事们的背影,景怡回头向我招招手,又和大家勾肩搭背地唱着歌,我转身走进这间小酒馆,有只mini爵士乐队正在现场演奏,八点钟正是这里的夜生活开场的时候,空气里混合着陈年木头、酒和一丝食物的气味。
我盲目地在这个不大的小酒馆里走着,我知道我在找人。
酒馆深处,吧台上,一个亚裔女子的背影映入眼帘,我走过去,在她背后站了许久,她一个人。
忽然尚宛转过头,看到我,她的眼中有一丝惊和喜,但一闪而过,化成一抹微笑,“你来啦?”
靠,她就知道我会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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