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兰听着妇女们闲唠和取笑,只是低着头,一声不吱。她穿的红缎子绣花单鞋,两脚冻木了。她伸直腿脚,想要下车,张景瑞笑着阻止她,闹着玩地说:
“别忙,快了,得憋一憋性哪。”
老孙太太叫一个妇女端杯水来,要刘桂兰喝。刘桂兰晃一晃脑袋瓜,老孙太太说:
“得喝呀,这是糖水,喝了嘴甜。”
刘桂兰红着脸说:
“要嘴甜干啥?”
老孙太太说:
“姑娘可别使性,这是老规矩,哪个新娘也得喝。”
端糖水的妇女把碗伸到刘桂兰嘴边,她只得呷了一口。她现在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迷糊,手脚飘飘,像做梦似的,听人摆布。两只脚冷得一直麻木到波棱盖上来了,她盼着这一切都快些完结,好让她下车,上灶屋去烤烤腿脚。这时候,又一个妇女端一盆水来,叫她洗手,老孙太太在一旁说道:
“洗一洗手,省得打碗。”
刘桂兰两手在盆子的温水里浸了一浸,又用那妇女递给她的毛巾把手擦干了。她伸开冻得要命的腿脚,正要下车,第三个妇女端一盆火来,通红一盆木炭火,不停地爆裂着细小的火花。刘桂兰寻思,这盆火来得正好,两只脚都快冻折了,烤烤正好。可是,端火的妇女却要她烤手。
老孙太太在一旁劝说:
“烤一烤好呀,来个客热热乎乎的。”
刘桂兰只得伸手烤一烤,就要下来,老孙太太说:
“别沾地呀,踩在节穴子上。”
原来从大门外停着新娘大车的地方,经过院子当间的天地桌,一直到新娘房的炕沿边的地面上,都铺着炕席和节穴子。刘桂兰下车,在炕席和节穴子上才迈上几步,冷丁听到人叫唤:
“郭主任来了。”
刘桂兰听了,眼睛闪亮着,一种热热乎乎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她偷眼瞅他。这位连眉毛她都熟悉的郭全海,现在完全变成一个她不认识的人了。他穿一件崭新的青直贡呢棉袍,戴一顶铁灰色呢帽,这都是老孙头替他借来,叫他穿戴的。青棉袍子上交叉披着红色绸带和绿色绸带。脸庞直红到耳根,小嘎们叫道:
“新郎比新娘害臊,看他脸红的。”
接亲娘子把新娘和新郎引到天地桌跟前,吹鼓手吹着海笛,奏着喇叭。三张炕桌摞起的天地桌上,点着两枝红蜡烛。闪亮的烛光在下晚的冷风里摇晃。五个红花瓷碗盛着五样菜:猪肝、猪心、白菜、粉条,还有鲜鱼,摆成梅花形,每一碗菜上,都插一朵大红花。一个盛满高粱的斗上插着一枝香,还插着一杆摘去了秤砣的秤。新郎和新娘,冲大门外站在天地桌跟前,妇女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桌子的四围。她们的眼睛老瞅着新娘,有时也看看新郎,她们肩挨着肩,手拉着手,评头论脚,叽叽嘈嘈地小声地吵嚷个不休:
“瞅她鞋上的花。”
“瞅那红棉袄,样子多好看,多合身。”
“这红袄是杜善人小儿媳妇的,原先太肥,她自己改的。”
“手艺巧着呢。”
“还用你说?她是咱们屯子里的细活的能手。”
“她剪窗花也是头把手。”
刘桂兰听人当面议论她,只是低着头,没有吱声。要是在平常,她就得改正她们的话:“咱剪窗花还赶不上白大嫂子手巧。”妇女还是谈唠着:
“听老人说,拜天地都得穿红,要不,得愁一辈子。”
“可不是?我过门那年,做不起红袄,借他大地主的,好容易才借到手呀,那时候,穷人处处都为难。”
“这时候,穷人样样都好办。老王太太大小子那门亲事,亲家指定要麻花被子,老王太太愁的呀,下晚合不上眼皮,眼瞅要黄了,农会垫上条被子,如今这儿媳可不娶到家来了?”
这时候,有人说:天头太冷,还是快拜天地吧。又有人反对:子时没有到。第三个人说:等到子时,新娘脚要冻掉了。老孙头也说:“早拜天地,早生贵子。”吹鼓手吹打起来,仪式开始了。
拜完天地,郭全海靠左,刘桂兰靠右,两人迷迷瞪瞪地,踏着节穴子,朝上屋走去。一群年轻媳妇跑在先头,站在门口,等着新郎新娘的到来。她们笑闹着,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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