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就像皇帝拓跋焘。歪曲楚离的本意,强行勒令年轻的僧侣还俗,虽然荒谬但这种明目张胆的霸道举措却很好的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年轻人不敢再出家,毕竟进去了还会被带到战场上去,所以对于农事发展起到了很好的推动作用。
只不过这个黑锅是楚离背的而已。可这件事能怪拓跋焘吗?楚离心里比谁都清楚,有些事情就连皇帝也只是想做而不能做。拓跋焘有意控制佛教,可佛教势力猖獗,几乎要压皇权一头,拓跋焘不能轻易采取行动。他不能逼得天下百姓反目,所以这个黑锅一定要有人来背。百姓僧侣要恨的人一定不能是皇帝,不然只会天下大乱,又一次陷入纷争不休的战乱中去。
这天下的事情啊,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看他是错的,他看你才是大错特错。
可到底什么是对错呢?
可恨的皇帝泼了楚离一身脏水,让楚离终日陷在被追杀的困境中,可却因为那政令减少了多少僧侣,救下了天下不知道多少百姓。这样一来,皇帝是对还是错呢?
而楚离背弃了自己的原则,背叛了朋友,却换来了救石霂的希望。用伤害来换取一条性命,这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她心有千千结,陷入一团乱麻中去。好像……好像这个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对与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这么久以来坚持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不不,楚离想,不是这样的。皇帝利用陷害自己,固然可恨,可自己利用欺骗上谷公主难道就不可恨吗?皇帝有皇帝的理由,她也有自己的理由。可如果欺骗和利用只要情有可原,就可以不付出代价,那是非对错还有什么意义?天下事难道就可以因为“情有可原”而随心所欲吗?
对事情的衡量,永远不能抹去是非的界限。对错是评价,利益才是决定性的选择因素。一件事可能对,也可能错,然而选择做不做一件事情,却不是因为它的对错,而是做了能带来什么。
但有一点却不容置疑,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怎样粉饰太平,是非黑白就该如此分明。有是非之分,就不能抹煞任何一个犯错的人该为错事付出的代价。
楚离想,皇帝对得起因政令受惠的天下人,却对不起被牺牲的自己。就像自己对得起石霂,却对不起上谷公主一样。
她抬起头,目光没什么焦点的望着远方。第一次,楚离心里有了除是非外的概念,那就是权衡,取舍。对错之外,做任何一件事情与否要考虑的当是愿意为结果付出多少代价。
这人世啊,本就是混沌和平衡。所有的力量都在寻求平衡的支点。五行尚且相生相克,没有任何东西能真正独霸一方。制衡才是世间之道。
现在的楚离不会知道,这次背叛和思考,将影响和改变她的一生。
她太干净,所以才能想得透。可想得越透,那压在心口的大石也就越重。
穗穗不说话,默默陪在她身边。良久,直到夕阳落入山坳,暗色笼罩了大地,楚离才哑声道,“穗穗,你帮我照顾好渠迪。我回去看看师姐。”
穗穗应下,又道,“今天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要告诉任何人,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楚离垂眸“嗯”了声,她知道如果让巫溪或者其他任何墨庄的人察觉到穗穗违反了规矩,那么穗穗必将受重罚。
呵,事情就是这样,有好的一面,就必有坏的一面。穗穗于朋友之义上,无失。可却在墨庄规矩上,违反了道义。楚离唇角勾出讽刺的笑来,她头一次觉得,自己把这个世界想得太纯粹了。
不可能,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达到她想要的那种干净。甚至,如果真的干净纯粹到那种地步,也未必就是一个好的世道。
楚离眸子冷了冷,她缓缓站了起来,一脸平静地跟穗穗告别。
平静到……让穗穗觉得,眼前的楚离好陌生。
而楚离,在彻底离开穗穗的视线后,拔足狂奔。那么用力,那么疯狂,山风吹得她眼睛睁不开,脚下磕磕绊绊撞伤她脚趾,重摔几次,却仍旧起来后用力奔跑。似乎是要甩开这个人世。
这一座山的距离,竟变得如此遥远,可路程却又变得那么近。
好像只是眨眼的功夫,楚离就回到了家门前。她怔怔地望着烛火明暗不定的木屋,院落里那棵合欢树竟在这时摇曳得正欢。嫩绿的枝叶托起如拂尘的花,叶纤似羽,绿荫如伞。合欢,合欢,日落而合;日出而开。楚离想,连合欢树都知道审时度势养精蓄锐,何以自己就要坐以待毙任由皇帝泼脏水呢?
不在乎不代表就不反抗。
明艳而美丽者,最易夭折。楚离敛去情绪,眸中的光在月色里忽闪忽闪。她掸了掸自己的衣服,抬头看看时辰,月居斜宫,亥时人定,夜色已深。
打开栅栏,推门而入,却见院落一侧石霂茕茕孑立,站在月华如水的凉夜里,守着那株韦陀花。楚离怔了怔,上前道,“还没睡?”
石霂转头望向她,“回来了。”
楚离点头。
石霂笑笑,又专注地看向韦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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