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充州之前也辞别过师父,本以为会被反对,不料师父只瞧了他一眼便答应了。现在想来,或许那是对自己的考验,看他能否回头是岸。
而他一头扎进了苦海之中,自然让师父失望了。
屋外蝉鸣嘈杂,往日是让人心静的声响,今夜却屡次干扰他的心绪,让他有些烦躁。
烦躁的根源不是蝉声,而是数百里外的少年。他放不下担忧的心,默默算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季别云有难以实现的宏愿,想要扳倒御史台只怕困难重重,他只希望少年别被现实打击得太深。
不知过去了多久,右侧一处窗户被敲了敲,一个略显稚嫩的嗓音悄声响起。
“观尘师兄?”
是妙慈。
明明上一回他还在威胁妙慈,说要把人关进戒堂,没想到却是自己进来了。
观尘没出声,只睁开眼来,转头望向那个方向。
沙弥像是知道他在听着,自顾自道:“你放心,住持看起来不是很生气,关你一晚上他就消气啦。”
妙慈还是如此天真,从小到大都没心没肺的。师兄妙悟有心栽培,这沙弥却对参禅悟佛没什么兴趣。
或许这还要怪观尘,他虽嘴上严厉,实际上舍不得苛待妙慈太多,不愿让这沙弥变成毫无生气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以前的经历,他喜欢看生机勃勃的事物。
观尘不想戳破妙慈的美好愿望,师父此次定然气极,不会是关他一夜就能解决的。
他只是开口道:“回去吧,被你师兄看见该责骂你了。”
窗外小沙弥支吾了一会儿,低声道:“季施主真的不会回京了吗?”
语气低落,像是在惋惜。
他听见“季施主”三字,心中更乱了。
闭眼叹了声气,没有回答。
窗外没有再传来声音,妙慈应该是走了。
观尘却忽的想起季别云给妙慈买蜜饯的情形,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笑得比谁都开心。
他陷入了记忆中季别云的笑意里,时而觉得那是类似于蜜饯,能让人愉悦的东西,时而又觉得那是一面无形的招魂幡,引着他一步步堕落进深渊。
小时候的情谊似乎变了味。
他说不清是何时改变的,或许在与季别云重逢的那一刻起,自己那未掺杂一丝欲求的本心就变了。
变成什么了呢?
观尘又记起雪中红梅,少年满身的血迹比红梅还要浓艳,带着温度,刺进他冷了许多年的身体之中。
正如同现在。
他体内仿佛流动着季别云滚烫的血液,正隐隐沸腾,难以冷却。
五月初的夜里是有些凉的,戒堂里尤其幽冷,观尘却丝毫感觉不到。
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正前方供着的佛像。那尊像隐在黑暗中,他只能勉强看见一个轮廓,却似乎能猜到佛像的眼神。不再是慈悲,而是嘲弄与斥责,要他脱了这身僧袍,舍了僧人这个身份,以免污了佛寺庄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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