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别云右肩的伤被牵动,刚止住的血液又一次渗了出来。他胡乱抹去脸上的雨水,转头看向一旁的官兵,“下一个。”
疼痛已经攫取了他的一部分心神,季别云只有用眼前的剑来转移痛苦。
对面的敌人明明不同,在他眼里却都长着同一张脸,他麻木地出剑,耳畔是淅沥的雨声和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打斗漫长得如同流放。
季别云不自觉回想起从南边的灵州到北边戍骨城的路,十三岁的他以为那条路没有尽头。他们一行人从第一年的初冬走到第二年立春,每多走一段路便有更多的人死去,或因为饥寒交迫,或因为长久步行跋涉引发的病痛。
柳家的人越死越少,十多口人到最后只剩六个。
死去的人们被随意挖个坑埋了,没有墓碑,没有祭奠,沿路上的那些小小的坟包变成了他流放的引路牌。
而到了戍骨城之后,生命的凋零是一件更加容易的事情。
季别云亲眼目睹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去,死亡陪伴着他长大,而他的少年时代就在那无尽的死亡中度过。
又一个人在他面前倒下。
“下一个。”
死亡?
即使他见过了太多的离世,也永远不会对死亡感到麻木。
他必须活下来,而且要好好地活着。
雨水流进干涩的眼里,他没去理会,任凭世界变得更加模糊。
……
“下一个。”
……
“再下一个。”
季别云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全凭意志支撑着。
对手一个又一个倒下,他却没有因此感到轻松,因为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用在了控制自己不要倒下。
观尘坐在窗边,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贤亲王早已回到房内,看着比武台说不出话。他无法将视线从那少年身上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困兽犹斗。他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像一只即将成年的狼崽子。”
僧人却问:“第几个人了?”
“还剩一人。”
季别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数这是第几个人了,他打得眼里浮上血丝,眼圈也红了,整个人像是彻底失去了理智。
然而即使他武力再高强,面对着走到最后一轮的高手,也难免受伤。何况他本就身负重伤,因此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虽然没能见血,但被衣服遮盖住的腹部与背部被击中了许多次,痛感越发尖锐而沉重。
雨越下越大了。
雨水淋湿了台下与城墙上所有人的衣衫,但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去。他们都注视着高台之上,白色的台面已经被染上了深红,而少年的身形始终不曾放慢,他的剑势也始终如流水,从涓涓细流变为滚滚江河。
即使少年身负重伤,在场之人也大都认为他会是那个走到最后的人。
这场大雨里,少年代替了层云之上的天光,成为了天地间最为耀眼的存在。
季别云打到最后,连呼吸都是一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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