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咋知道俺有话要讲?”
“呵呵呵呵,夜深人寐,云淡风止,当家的若无话可讲,来书生这里作甚?”
镇三关咂咂嘴,挨着炕边坐了,两眼直不溜丢地瞪着书生。
丰老四哼道:“当家的,有话就直说,不要相面。要讲这相面的行当,那还要看我丰某人的功力。”
“呵,呵呵,那四爷给俺相相面?”
丰老四连眼皮子都没有抬,随口哼道:“嗯……紫月当空,晓露融霜,天喜星动,碧凝天光。”
“这啥意思?”
“呵呵呵呵,当家的,天喜星动,您心里有人了。”书生连上两只眯细的眼睛,眸光狡黠,香雾之中飘渺烁动。
镇三关面色一沉,敛住气息,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呵呵,丰某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出能排兵演阵,阅历水文山川,入能占卜吉凶,卦问红白丧喜。鄙人若是连当家的您心里惦记什么人什么事都算不出,如何能做您绺子里的搬舵先生,托天之梁①?”
哼,丰某人要是连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大掌柜您炕上被窝里多躺了一个人都不知道,我丰老四还敢自称‘丰半仙’么,那我不成了‘丰半瞎’了!
这事儿您到现在才来跟丰某招供,太信不过本书生了吧!
“当家的不妨直说,何事需要鄙人帮您化解?”
镇三关埋头将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掩住口鼻,锉牙锉了半晌,抬头说道:“俺想跟他成亲。”
“……”书生挑眉看向掌柜的,头微微凑近问道:“当家的可是认真的?”
“不然老子跟你掰扯这事儿干嘛?”
“其实您这又何必?总之是在一处,成亲大可不必……”
“俺心里觉得不踏实,偷鸡摸狗的事儿老子不干,总得给娃儿一个交代!”
“难道说,当家的将来,不打算再另觅他人?鄙人是说,这个婚娶,子嗣,延续香火……”
镇三关冷然接口道:“哼,延续什么香火……四爷知道老子的底细,赫连家族世代边关为匪,老子的亲爹,亲爹的亲爹,亲爷爷的爷爷,都是土匪。如今家破族灭,到老子这儿,给剿得没剩什么人了。老子要是下个小崽子出来,哼,那十成十的还得是个小土匪,刀头上舔血,枪眼儿下吃肉……俺镇三关这辈子别的不图,就图个酒肉兄弟,走马边关,自由自在,逍遥快活!”
丰老四捋着胡须笑道:“当家的却又为何中意这小剑客?”
“这娃子手脚利索,脾气很倔,又要强,又不服输……老子看见了他,就总觉得是看见俺自己,当年,也就是他那副德性!”
“啧啧,丰某可还记得,当家的您当年那可是,拿双枪抵着鄙人的脑袋,逼我就范,那一股子玩命的凶狠!丰某人是进也是死,退也是死,逃走也是要被你给点了,留下陪你死战,那还不得是死路一条!”
“嘿嘿,老子得罪人的事儿,还是被四爷记恨了……”
“丰某最后竟能保住一条命,唉唉,只能说,您是虎落平滩不惧东山再起,吉人能士自有地缘天相!鄙人着实佩服……那个年月,您也就是小剑客这般大小的娃子呢!”
“嗯,娃儿吃了不少苦,活得不容易,俺想罩着他……俺看见他第一眼,心里就喜欢得紧……要说老子当年最落魄的年月,被人打得四处逃窜,追得屁股冒烟儿,可好歹手底下还有几十个人,几十匹马,几十条枪呢!娃儿掉到这边关大漠里边儿,就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老子看着不忍心……”
书生眼眸一闪,诡笑道:“当家的可没讲实话啊,就只是这些?那您就认这娃儿做干儿子罢了,就像老掌柜当年收了您做尕掌柜那样,有何不可?”
“你……唉唉……”镇三关讪笑一声,难得的面露一丝窘迫,变了颜色的脸膛这会儿就如同那黄铜色的镌铭宝器,经年累月,隐隐泛出暗红色的锈迹。
这时恨恨地咬牙说道:“俺就是待见他!自从那一晚他,他……唉,别提了,那种事儿有了第一回,就再忍不了了,他奶奶的,这娃儿也忒可人疼,忒招人怜爱,搞得老子这白日黑夜的,总是惦记他!”
惦记小凤儿的人,也惦记小凤儿的身子,凤凰肉一口就吃上了瘾,哪里还能放的下?
这就叫做老房着火,铁树开花,终究是碰到了命中注定钟意之人。悠悠两千年的一道铁门槛,竟如同一层薄薄的窗纸,一捅就破,点火就着,哪里还在乎区区十五六岁的差距?这娃儿究竟算是自己媳妇还是儿子,都已经不重要,总之就是疼他,宠他,溺着他,护着他,这辈子就要他了!
青峦叠嶂有洞天,温香暖怀颜如玉。
镇三关暗自回想昨夜与丰四爷的交谈,抚着掌心里渐渐软化的小羊,心下安定了,唇边闪出一丝满意的戏谑笑容,这时从息栈口中抽出舌头,转而用灵活的舌尖去戏弄娃儿的两扇睫毛。
少年哭泣过后的双眼仍然红肿,像两枚熟透的山杏,饱涨汁水,这时含恨对男人说:“你……你……你这人最是蛮横,不讲道理,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人……”
“老子冤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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