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秦姜民从来没见过家中男人干活。秦家有请长工,也有仆役。父亲和哥哥从来不干活。类似针线活一类的活计,也有夫人和婢女们做。可是归真和梁老爷却勤勤恳恳地听指挥去做事。而干活之余,谦慈也帮着归真整理内务。道场常住的两个孩子又都不在,道场中正是一幅琴瑟和鸣景象。
一股羡慕之心油然升起。秦姜民有那么一瞬间,就想永远生活在这里了。
傍晚时分,谦慈收到了跑腿的来信。她读了信,将归真叫到书房中去,仔细回了信。而后二人叫来秦姜民问候了身体情况。谦慈说,是秦姜民的妻子来信,说自己很想念夫君,希望夫君快些归去。
而信件本体,秦姜民却没有看见。于是秦姜民升起一个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他在想,这位全村景仰的老师,在下逐客令。
七月初七清晨,秦姜民留下了一封信不告而别。
下了船,他就马不停蹄地往家中赶。自己前一日还沉浸在归真道场浓浓的慈爱的磁场下,此刻突然走到秦家大院门口,又觉得身体不适。他僵在原地许久,不肯往前迈步。等到管家发现了自家少爷站在门口,日头已上三竿。
见到秦姜民回来,秦家人也不是特别热情。通报了老爷,随后见了兄长。大家的脸上都有一种让秦姜民习以为常的怪怪的表情。于是秦姜民略略施礼,回房去见吕荫去了。
吕荫见到自己“起死回生”的丈夫,自是欣喜非常,又是笑,又是哭,然后赶忙让秦姜民坐下歇息。
秦姜民坐下,捧起茶杯抿一口:“我不在家这些日子,兄嫂一定为难你不少,你辛苦了。”
吕荫扯出一抹笑容:“无妨。夫君能够平安回来,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言语之间,吕荫将自己本要自了的事情一句也没有提。夫君出门三个月,一来一回,就从杨柳依依等到了蝉鸣阵阵。嫂子们倒是没有拿自己怎么样,那些闲言碎语,不需要她做什么也自会传出去。只是家丁回来,带来了夫君的死讯,秦家人还扬言要让她再嫁,她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她见到自己的夫君归来,本也欣喜。可是夫君关心她,问了兄长是否刁难她时,她受的那些苦,她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从小父母就教导自己,家和万事兴。若是自己表现得十分委屈,家中不和,夫君又要记挂如此多事物,学习考试也便难考。因而自己在夫君面前,是要好好表演的。
吕荫在成婚之初也曾和秦姜民商量过如何处理兄弟妯娌关系。可是秦姜民说,秦家兄弟不睦的根源由来已久,自己打小就在兄长之间斡旋。兄长们心头对秦姜民的郁结不解,兄弟之间便永无和解之日。
秦姜民将茶杯放下,问吕荫,今晚是否愿意出门逛灯会。
吕荫考虑良久,终究答应下来。小时候自己生活在京城中,爹爹经常带自己去看灯会。京城最有名的灯会就是元宵灯会,大街上十分热闹,吃完团团圆圆的汤圆,再一家几口人一起上街买宵灯。回到家里,哥哥们会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打雪仗。姐妹们嬉笑怒骂,准备明天上学堂要用的东西。
那时的自己,是真正无忧无虑的京城大小姐。
可是一朝一夕之间,身份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吕荫再没参加过灯会了。哪怕吕荫寄身的江源城,是七夕灯会最有名的地方。
想起彼时无忧无虑的憧憬,吕荫只觉得非常怀念那种冲动的感觉。如今她考虑逛灯会,居然只从夫君的喜怒哀乐去考虑。虽说夫君邀请自己过节,终究,这个节日还是为了哄秦姜民高兴。
“恰逢今日乞巧,那妾身去为夫君做一桌晚宴来,为夫君接风洗尘。”吕荫低眉颔首。
秦姜民握着吕荫的手:“夫人辛苦。多叫下人帮忙,无须事事亲自照拂。”
二人贴在一起温存许久,终于舍得分开。
仙人长寿,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品味一段情愫。
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只争朝夕,是他们作为凡夫能给予彼此的最好的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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