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过,载不动的细沙飘落在定立不动的武士们身旁,徒留风儿继续前行,夹带着兵器些许幽微的锐响,嘶啸地,像绷紧的琴弦留有余音。
战羽正与手下对打,手中未开刀的钝剑横劈竖砍,勇不可挡,几乎每一交手,都会有一名手下横摔出去。跟随他身边的,各个都是是身经百战的彪悍勇士,一旦被他打出阵外,连气也不喘一口,便又抓起兵器猛冲上去。换了不熟悉他们的人,定以为是两方在生死相搏。
阿九默立在一旁轻轻弹着指尖,看着场中兵戈相见的两方,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前一花,一个人影飞到她面前,她顺手一抓,把即将摔飞的人重新丢回场中,对战的人被她的动作惊得忘记了场中的打斗,一个大男人好歹也得百十多斤,竟然被一个女人一只手就丢了个来回。正分神之际,战羽左脚无声无息伸出,就势在他腰间一挑,又将他踢得滚出场外,“不够专心!”战羽面无表情,吐出一句话。只是抬眼看着阿九的手,若有所思。
阿九对上他的双眸,弯唇一笑,虽然那笑容没什么温度,可还是让战羽心中一阵乱跳,也许是因为快要离开了,阿九对他的态度柔和了许多,尽管她不喜欢他,可是他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更因为……他们真的象……无论是孤傲的性情,还是尔虞我诈的计谋,成大事的人,是懂得尊重对手的,尤其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远远跑来一个黑衣男子,跪在战羽面前汇报着事情,由于隔得远,阿九没有细闻,只断断续续的听到几个词,“烈国……驾崩……太子即位……残疾……”
战羽听着属下的汇报,意气飞扬的长眉微微簇起,面上闪过一丝讶异,放下剑,接过婢女送上的热毛巾,他仅着一件单衣,练出一身大汗,有些白皙的肌肤,肌肉也并不发达的样子,却力量十足。
“烈国皇帝驾崩了,太子即位,不过……”说到这里,战羽微微顿了顿,放缓了语调,“太子是个残废……”
“残废?”阿九霍然抬头,“换太子了?那雪……哦,不,澹台悯辰呢?”
战羽擦着汗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眼和她墨色的瞳交缠在一处,“太子没有换,只不过澹台悯辰不会走路了……”
听着他近乎淡漠的声音,阿九弯了弯唇角,想要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干涩的清了下嗓子,方才重新说出话来,“他……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就……”
战羽用一种诡异的眼光研究着从来不理会这种事情的阿九为何突然有了好奇心,“据说这烈国太子自幼身体就有缺陷,久居白云山,山中氤湿之气浸淫二十一年即可痊愈,但不知为何这太子于两年前突然离开白云山,回到烈国,他离开白云山之日就等于放弃了自己的身体,所以他……”
“他怎样?”阿九似乎有所触动,微微仰起了面容,冷极而丽的容颜上似乎幽幽的浮着一层光彩,神色有些凝重。
“即使他即位,今后恐怕也要在床上过一生了……”
听到这句话的阿九,仿佛整个世界为之一变。她的视野猛地变暗,身体仿佛被一对合上的巨掌牢牢地固定住,不能活动。
白云山……白云山……她的头隐隐作痛,她似乎想起什么,眼前一阵花白,脑中骤然闪过一些画面,隐约听见耳边有人在低语,“阿九,永……不……相……负……”恍惚间那男子一袭雪衣,就站在眼前,那手指伸出,仿佛已经摸到了她的面颊,就只差那么一点的……
“阿九……阿九……你怎么了,阿九……”战羽唤着她名字,声音越来越高。阿九脸色苍白,额上有细密的汗珠沥沥而下,忽然,她猛地从回忆中醒过来,轻轻拭了拭额上的汗珠,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中,原来她亲手封印的是自己的爱情。
“我没事,不要摇了,我快散了!”阿九冷冷的推开他,转身想走却被他死死握住了掌腕。她抬起脸来看他,那双眸子里唯有一种温柔如水,凝望着她:“原来你真正爱的是他!”明明是温润的能化冰的温柔,听起来却有股刺骨的寒意,“森罗曾经失踪一年,无人得知她去了哪里,就连我的情报网都无法得知,你……跟他在一起……”
阿九心里觉得莫名的烦躁,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意味,“是又如何,我能爱任何人,就是不爱你!”
“你!……”心中一阵抽痛,战羽竟无法再说下去,他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被自己彻底地毁掉了,再也无法弥补,但是他并不觉得后悔。他的囚禁伤害了她,可是她的无情又何尝不曾伤害到他?
爱情本就是一把双刃之剑,爱人、爱己,伤人,亦同样伤己。
看着她为别人痛,他同样加倍的痛,却带着莫名的快感,只是不知是为她还是为自己,或是为他们彼此。
阿九冰一般的眼眸里透出犀利的寒光,唇向上挑起一朵没有笑意的弧度,“阁下是想现场表演家庭暴力?”
战羽一愣,还未明白阿九话中的意思,顺着她目光看去,不远处的武士都在看着他们,他脸一红,迅速放开了阿九的手,阿九扫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去。
月亮上来了,又是一个明霁如水的夜晚。浮生苦短,难免有所期待。然而每一个岑寂的日子,又显得太过漫长。
阿九坐在屋中翻看着智严和尚给她的经卷,晦涩难懂的梵文极为绕口,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准备熄灯入睡。夜色浓重,门外的人穿梭往来而飘忽不定,让那些被投射在地面的人影黯淡鬼魅得像是幽灵。
把书丢一旁,进了浴房,片刻之后,她穿着单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桌前,灯芯爆起一朵火花,骤然璀璨,旋即黯然失色。可就在这瞬间,她突然灵光一闪,象是想起些什么,抓起经书来回翻着,速度虽快却一页都没有放过,直到整本经书被她翻了个通透之后,阿九簇着的眉渐渐舒缓,唇角勾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她迈步来到烛火之前,伸手将那卷经文在烛上点燃了,眼睁睁瞧着火苗渐渐吞噬掉刻满无伤大悲文的经卷,一寸一寸,终于尽数化为灰烬。阿九抬手,力聚于掌,鼓荡澎湃的真气似水波一样在她掌中翻转,随手拿起一个杯子,轻轻一握,便成一手粉末,等她再张开手时,杯子完好无损的立在她掌中,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然而当阿九把杯子放在桌上,转身掀开被子钻进去的时候,那没有一丝裂缝的杯子象一座爆破的楼房一样,轰然粉碎。这就是入微的境界。
如果说以前的阿九以前的武艺是借助内力,她现在的内力几乎幻化为实质,太过精纯,往往周身会出现水状波纹,她为了掩饰已经恢复的武功,每天都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内息,可是她从那经书中得到了一个源自自然的媒介,真正的力量就是自然的力量,生生不息,源源不绝,只要世界存在,力量就无穷无尽,把自己溶于自然,就能利用一切力量,御风而行,踏浪而飘。
月光照进屋内,白银流淌了一地,烛火一盏一盏熄灭,红泪一滴一滴,映着重重红绡绣帏,混杂了馥郁的紫檀香气,幽幽地弥漫着,将所有的色彩锁进一片暗色之中。
一个人影静静的坐在窗前的竹椅上,尽管他腰部以下没有任何知觉,可一旁静立的宫人还是走过来,把一床薄毯轻轻覆在他膝上。椅子上的温润如玉的男子,一袭明黄的缎袍却遮不住清瘦的身形。他望着窗外被月光洒亮的樱花树,目光中有悠长的思念。樱花树下,美人如画……露珠从叶上悄悄滑落,象缀在碧玉上的清泪。
窗外,湖风阵阵,庭院里寂无人声,只有蝉鸣之声若断若续,天色已经发亮,天边渐渐出现一抹暗金。
红烛泪燃尽,天光渐渐放明,朝阳那薄薄的金色光芒,透过雕花的窗,细绒似的洒进了宫内。明媚的阳光,为一切都镀上淡金的边框。
他又坐了整整一夜,安静的面容在春日疏冷的阳光里,好象流淌着光华的寒玉。一旁的侍人小心翼翼的走上前,“陛下,该上早朝了。”
他默默点点头,一旁的侍人抱起他的身子,放进软轿里,缓缓向昭阳殿行进。
高高的御座之上,年轻的帝王穿着明黄的锦袍,刺绣着龙的暗纹,玉冠束发,高华清雅,笑容清浅,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是个好皇帝,体恤万民,严惩恶吏,行事手段雷厉风行,却以仁德之举,使得举国上下交口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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