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抓紧时间,他还能回到超市去。咖啡馆已经关门,但商店应该还开着。他可以到个人卫生通道去,那里存放着二合一洗发水。这办法以前曾经奏效,就像紧急情况下贴的另一片橡皮膏。他想知道自己的脚是否仍然跟身体的其余部分相连。他得把手握成拳头,如此一来,那个年轻人就看不到了,但不幸的是,吉姆恰好挡住了另一个人的去路。她看到了一切。
“吉姆?出什么事了?”因为她没戴发网和橘黄色的帽子,吉姆过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来。这是那两个在超市咖啡馆里工作并说他有点“迟钝”的年轻姑娘之一。她有一头浓密的亮粉色长发,耳朵上有很多耳钉,看起来像做过装潢一样。
“你认识他吗?”小伙子问。
“我同他一起工作,就在上面的咖啡馆里。他负责擦桌子,我准备食物。”
“他被一辆车撞了。”
“是车祸吗?”她睁大眼睛。
“那司机连车都没停。”
她瞪大了眼睛:“肇事逃逸?不会吧!”
“他说他没事,但他受到了惊吓。他需要去医院,照个X光。真可怜。”
姑娘嘴角向上一弯,露出一个微笑,仿佛意外地尝到某种美味。“吉姆,我们送你去医院好吗?”她说。她本无须靠得很近、用夸张的腔调说出那几个词或大叫,仿佛他是聋子或理解力迟钝似的,但她做了所有这三件事。
吉姆摇摇头表示否定:“我……我……我……”
“我知道他。我理解他的话。他是在表示同意。”
就这样,吉姆发现自己钻进一辆微型出租车,被挤在两个似乎很健谈的年轻人中间。他需要看到数字2和1,否则这姑娘会受伤,这小伙子会受伤,这个微型出租车司机,以及所有那些蜷缩在冬衣里的行人都会受伤。吉姆尝试着深呼吸,尝试着清空头脑中的杂念。但他眼前所见只有灾难。
“瞧,这可怜的家伙在颤抖。”年轻姑娘低下头对那小伙子说。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顺便说一句,我叫葆拉。”
“这名字真酷。”小伙子说。
会有救护车赶来,会有很多医生,到处会有人受伤。当出租车拐进医院停车场时,他想起了这个地方,一阵阵疼痛在他体内扭动。
她说:“我的父母用那位歌手的名字给我起名。那个死去的歌手。”
小伙子点点头,仿佛一切真相大白,他望着她,咧嘴一笑。
当护士们带患者去治疗时,他们通常会让患者穿宽松的衣服。这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他们经常互相穿戴对方的衣物。“今晚谁挨电击?”他听见一个老病人第一次问道。他们默默地走过走廊。医院里有几道用作入口的门和几道用作出口的门,这样一来,那些即将接受治疗的病人就不会碰到那些刚治疗过的病人。
手术室里,医务人员令人安心地对他微笑,包括那位精神病医生、几名护士和一名麻醉师。他们让他脱掉拖鞋,坐到病床上。必须赤着脚。他的护士解释说,这样他们就能在他发作时看到他那些脚趾的运动。吉姆弯腰脱掉拖鞋,但他颤抖得太厉害,差点摔倒了。他希望他们笑,因为他希望他们和善一些,不要伤害他,于是他拿自己的脚开了个玩笑,拿双脚的长度开了个玩笑,他们全都笑了起来。每个人的举止似乎都彬彬有礼,而这让他更加害怕。那名护士将他的拖鞋踹到床底下。
“这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说,“你必须放松。别抗拒,吉姆。记着深呼吸,像我们教你的那样。”
护士抓起他的一只手,麻醉师抓起另一只。他很幸运,一个声音说,他的静脉这么好找。他的手被扎了一下,他的指关节、胳膊和脑袋一点一点地麻木了。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一间宿舍传来女人的笑声,以及花园里乌鸦的叫声,然后就觉得女人们飘来飘去,声音也消失了。
吉姆在另一个房间醒来,旁边还有其他病人,他们静静地坐着。一名男子朝着一个桶呕吐。他的脑袋发沉,就好像它长得太大,颅骨无法容纳。桌上有几杯茶和一个家庭混合装饼干盒。
“你必须吃点东西,”护士说,“吃点东西后,你会感觉舒服些。”她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华夫饼给他,华夫饼的气味袭入他的鼻孔。他也能嗅到呕吐物的气味,以及护士身上的紫罗兰香气。一切气味闻起来似乎都过于强烈,他感觉更不舒服了。“其他人都在吃东西。”护士说。
她说得对。他们都在各自护士的陪伴下,坐着喝茶、吃饼干,每个病人的额头上都有两个红色的标记,似乎这些灼伤的地方一直存在。没有人说话。他看见了,目睹这一切真可怕,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又看不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额上是否也有标记。等到他想起来去看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甚至更长时间。情况就是这样的。时间比以前更破碎,就像将一把羽毛扔到空中,看着它们飘飘荡荡。时间不再一刻接一刻地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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