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彻底地陷入回忆,就是彻底地老了。牛也一样。在它忠厚的脑子里,一定没有想着自己的功劳,而是想着它哪一次没把活干好,哪一次耕田比赛中它输给了别的牛,丢了主人的脸。它就是这样的品性。这么好一头畜生,我以为它不会老的,可它还是老了。
我想跟它一同回忆,可没走多远,“吱拉——吱拉——”的叫声就响起来了。比哪一次都响得密实,响得尖锐。我根本没法跟上白儿的节奏,就把犁头挪开,离开牛棚,去水缸里舀了一大桶清水,提到牛的嘴边。它没有动。清水映照着它的头,它的头没有皮,没有肉,只剩下枯骨了。我恐惧地把水泼掉,枯骨不见了。
牛在回忆的路上也走到了尽头,做着死亡前的最后准备。
我又去摸它的脸,如果不是脸上的茸毛保存了一点儿温度,它的脸就是浸骨的。
“吱拉——吱——吱拉——吱——”这声音发疯一样响起来。
我抱着牛脖子哭。五妹断气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抱着她的脖子哭。五妹是我的亲人,白儿也是我的亲人哪。卫老婆婆不在这里,没有人争抢我为亲人哭的权利。牛脖子已经软下去了,下巴搁在一堆和着牛粪的青草上。
它死了。
我站起身来,去请见公来看看。见公摸了摸它的鼻子,又把手抠进去,摸了摸它的肚子,说牛真的死了。
我把消息告诉了成谷。成谷说,通知成米吧。
牛是我们三家公有的,分家的时候,苗青说把白儿卖掉,钱平分,可是我不愿意卖掉它,我说要卖掉白儿,就先卖我。牛没有卖,它就成了我们三家的苦工,它活得不容易呀。要知道它会这么凄惨地死去,倒不如把它卖给一家人口少田地少的人户。
成谷去通知了成米。成米那时候正抱一本书读。他已经好些时候没读书了。成谷问了他三次,他才说,随你们怎么处置,我无所谓。
他的话激怒了在一旁早想发言的苗青,苗青大声说:牛死了,把肉干干净净地卖掉分钱,有啥好问的?成谷说他就是不知道分肉好还是分钱好,所以才问。苗青气不打一处来,吼破了嗓子说:“分肉?我滑不赢你们!用骨头来给我添斤两,你们净得好肉?没门儿!还是卖掉分钱吧!”成谷哽了老半天才说:“你们家也来一个监督剥牛,不然我就把精肉偷走。”苗青不知是没听出成谷话里有话,还是听出来了也不理会,气冲冲地夺下成米手里的书:“你去!”成米白她一眼,正要动身,苗青又说:“还是我自家去的好。”
山坡(3)
剥牛是请张氏的男人贺久温。这是村里不成文的规矩。贺久温剥了一辈子牛,他就是剥牛的命,有牛剥的时候,他比谁都强健,这几年村里没人请他剥牛了,他就老得快了,气胀病也犯得格外厉害。
请来好几条汉子,才把白儿抬出牛棚,放在当门檬子树下。
我开始没告诉白儿已死,久温带着家伙来的时候,见白儿气息全无,就生了气,说让他剥死牛,他没兴趣。不知道哪一辈牛惹了他的祖宗,久温这么跟牛过不去,以前剥活牛,他早早地就在牛面前磨刀,他说这样做可以让牛认命,免得剥它的时候,它又是乱鸣又是流泪。可是牛还是要鸣,还是要流泪。他就在这当中得到快乐。
他不愿意剥白儿,成谷就给他说好话,并答应他五斤肉,他才不情愿地留下了。答应五斤肉苗青本不愿意,但没办法,村子里只有贺久温的手艺好,换了别的人,刀子一钝,牛皮上也会带走五斤肉,还活生生糟蹋了一张皮。久温的刀从牛的下巴开始,每走一寸,我的心就痛一寸。
……谁想得到呢……皮都剥到颈项上了,白儿突然狂吼一声:“昂——”
这一声差点把山震垮。
它原来没有死啊!
我和见公都看错了啊!它被我们活活地杀死了啊!
这时候成米来了,他古怪地看着牛,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像突然遭了大难一样。
我问他咋啦?他不回我,只是脸色铁青。
牛又叫了一声:“昂——”
我跑开了。回到屋子里,身子像筛糠一样抖,骨头都抖散架了。
这时候,那奇怪的叫声在每一个角落响起:
“吱拉——吱拉——吱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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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老婆婆(1)
多少天没下雨了?那天朱氏说有差不多两个月了,我却没感觉到。他们认为的两个月,在我只不过一天。或许一天还不到呢。不过这的确不是一个好年岁。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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