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瑶郡君抬起右手,狠狠地擦掉眼角的泪,把沉烟送过来的燕窝粥拼命砸在地上,厉声喝骂:“董风荷,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瞧。”她疯一般地冲了出去,也不去找她的两个哥哥,自己跑出了杭家大门,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
待她两个哥哥知情追了出去之时,她已经跑出了一里多远,砸了有小半条街的小摊贩。傅青旭与傅青霭疑惑不已,强自把她带回了府里。
就在她跑出杭家院门的同时,杭家四少夫人晕过去了,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气血攻心,刺激太过,嘱咐要好生休养,而且不能再着了气恼。
第二日,太皇太后再下谕旨,西瑶郡君被许给了镇守南方的永盛侯府小侯爷,一月之内启程送嫁,不得耽误。
永盛侯府常年驻守大理,世代如此。小侯爷在当年与南蛮的一战中不小心伤了左手,其他倒是还好,年纪不大,只有二十出头。
西瑶郡君哭闹过好几次,欲要进宫求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身子抱恙,不但她,连承平公主都没有得到进宫的旨意。而西瑶郡主的话,除了承平公主,连她父亲、兄长都没有一个人肯信,以为她是为了推脱罪责。
驸马一怒之下索性关了西瑶郡主禁闭,让人给她赶制嫁妆,如果再由着西瑶出去胡闹,不只她自己,整个公主府都会受牵连。现在已经有朝臣在朝中指出公主教女不力,要求皇上惩处,皇上那边勉强压了下去。
第六十九章 夫妻之道
夜色深沉,如凝在半空中的墨滴,轻轻晕染出极透的蓝色。
庄郡王静静的跪着,低垂着头,聆听教诲。这个世上能叫一个王爷如此的只有这么几人,而她恰是太妃。
房子里寂静的只有母子两人,没有留一个伺候身侧的下人。太妃穿着墨绿色团花的家常衣裳,脚上一双枣红底福寿纹的绣鞋,面色憔悴,空气中回荡着她沉痛而怨责的低沉声音:“恪儿夭折,熠儿英年早逝,华欣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你做夫君的做父亲的,有几时尽到过你的责任,兑现你当日对华欣的承诺?还有你父王,对老四寄予了多少希望,你难道一点都不清楚,非要叫他死不瞑目吗?
这些年来,老四胡闹了些,你教训他我也不挡着,你才是人家的父亲不是。可是,你想想你是怎般教育的,动辄打骂,从来不曾好生关切过他,不是把他丢给我这个老婆子就是你那贤德的王妃?好在这些年我身子骨强些,这还不是为了看到老四能安安稳稳的,倘若我哪一日去了,你是不是就打死他了事。
老四媳妇在外头受了委屈,这不但是她的事,更是我们庄郡王府的事,可你呢,就想把事情轻轻揭过。若这次受了委屈的是老三媳妇或是小五媳妇,你也这样,我看不见得。你分明就是把对老四的不满撒到了他媳妇身上,他媳妇有什么不好,孝顺我照顾老四,有什么地方妨碍了你的眼?
我知道,你就是要把王位传给小五。小五不是不好,而是他性子单纯懦弱,不是当王爷的料,你觉得以他的手腕能掌好一个王府。小五媳妇更是个耿直的性子,不懂变通,脾气骄傲,你觉得他们夫妻能撑得住吗?何况,你这样对得起死去的华欣,对得起嘉郡王府?你别看着嘉郡王府这些年对我们不甚热心就是不把老四放在心上了,人家那是对你不满,若真不看顾老四这个外甥,会让他们小郡主冒着危险触犯太皇太后吗?”
这些年来,王府的事情都是交给王爷夫妻料理,除了杭四的事情,太妃轻易不会插手,今日这么说显然是怨气颇多了。王爷暗思太妃的话,自知理亏,咚咚磕着头:“母妃,儿子知错。儿子并不是偏心小五,而是老四这些年来委实太过胡闹,口碑太差,儿子怎么敢把偌大一个王府交到他手里,以他的性子极有可能连累的阖府的人呢。
母妃是看到的,当年,儿子怜他幼年丧母,对他百般疼爱。若不是他性子脾气整个变了,儿子在熠儿离世之后就决定把王府传给了他,哪里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情况。父王、华欣地下有知,想来不会怪儿子才对,儿子也是恨铁不成钢,才会对他越加严格,更不想范把他弄成这样。母妃,儿子这样,都是为了王府的百年大计啊。”
太妃就这么两个亲生儿子,三儿子好端端的就去了,那时候太妃大病了一场,便把满腔疼爱之心转到了大儿子和孙子们身上。眼见自己都当了爷爷的儿子跪在自己脚下泣不成声,心中自是不好受,只她清楚为了老四她不恩呢该心软,一定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王爷。
“我不是怪你待老四刻薄,而是怪你糊涂,我年纪大了许多事情一时间没有想明白,你正值壮年,难道都没有看出一丁点不对劲吗?
老四原先聪敏好学,不说先生,就是皇上都是称赞几句的。一个那样好的孩子,如何就变了个模样,你想过没有?还有老四前边说亲的两个小姐,先时还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难道你也相信老四克妻吗,总之我是不信的。有一次,老四媳妇陪我说话之时,好似故意漏了句口风给我,当年圣旨赐婚之后,她嫁过来之前,曾有人暗中监视她。
我初时唬了一大跳,她一个闺阁中的弱女子,什么时候惹上了仇家不成。后来我就琢磨着,会不会与老四的婚事有关呢。佟太傅家、永昌侯府,哪个不是手握重权,一旦他们的女儿成了老四的媳妇,他们定会站在老四这边,最后两个小姐都没了,老四不但没有得到他们的助力,反而还树了个无形的敌人。
风荷就不同了,她父亲虽是个二品将军,但京城多半人都知道她不受宠,她与她母亲都不得将军看重,没有人会为了她出头的。或许,这也是老四媳妇能安然嫁过来的原因吧。你别不信,回头细想,当年老四不就是为着两位小姐身亡之后渐渐变了吗?”
王爷如果是个愚笨的人,不会受皇上器重,他对王府内部的争斗是有点了然的。但一直觉得无伤大雅,耍点小心机而已,哪个高门侯府没有这些事,只要不闹出大事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过,当时,接连发生了长子杭天熠之死及老王爷薨逝,王爷陷于悲痛伤怀之中,对杭四的关注就少了许多。
如今想来,不是没有半点怀疑的。佟太傅之女,还是老王爷定下的,老王爷与佟太傅一生交好,对他的子女了如指掌,不可能为自己孙子定下一个病弱的媳妇。永昌侯的女儿,自己是见过一面的,端庄大方,一看就是个有福相的,不像会突然暴毙之人。偏偏这么不可能的事,却发生了。
人人都说老四克妻,自己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回想起生了老四之后华欣身子一直很弱,不到三年就去了,接着自己三弟没了,再是长子,最后是父王。自己难免有些动摇,以为老四生来不详,对他的心更是冷了几分。但是,即便如此,老四可怜,也不能让他一个成日流连花间的纨绔继承了王府啊。
王爷知道太妃对这个孙子的感情不同旁人,想把王府传给他是情有可原的,可自己不能意气用事,杭家几百口人,不能毁在老四手里。他犹豫了半响,终是说道:“母妃所说之事,儿子会暗暗查探的,但老四如果一直这副样子,儿子依然不同意立他为世子。”
太妃早料到了儿子会这样回答,没有十分生气,不过是轻叹了一声,望着光可鉴人的地砖回道:“你呀,到底偏心了些。这次之事,如果老四真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人,承平公主府会被逼到这步田地。这两个孩子,都不借用你手中的势力,能把事情办得完美无缺,你以为这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行的。我以前也是小看了他们,只希望多护着他们一些,原来他们根本不需要我们护着。”
王爷大惊,他一直以为是太妃在暗中谋划,调动了太妃几十年来的人脉,事情竟是这样?这比他听到那些阴谋斗争还要惊惧,那些事他一个王爷从来见惯了,不至于太惊讶,而杭四两人那么小的年纪恩那个斗倒承平公主府,甚至暗中帮了皇上一个大忙,他实在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些。
“别说你不信,连我都有些不敢相信,老谋深算、步步紧逼,这样高深的计谋出于他们两个年轻人,我当时亦是震惊不已。但我深知,我们既然都没有出手,他们又没有得到外人的帮助,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自己了。”太妃既高兴又伤心,高兴的是孩子终于长大了能独立面对风雨,伤心的是孩子心里一定觉得他们靠不住,才会自己出手的。
“母妃,他们多大点年纪啊。而且,那些文官胆敢冒着触怒太皇太后的危险揽了此事绝不简单啊,流言能传播那么快更是不简单,嘉郡王府肯出手就罢了,苏家那是从不结派的,竟然应承了。”王爷额上冒出了层层冷汗,这样的出手连他都不一定能赢得那么光彩的,如果日后小五或是老三继承王府,没几下就能被老四两个玩完了。
他没有多想,直觉的认为风荷一定参与了,他认为自己应该好好关注一下自己的子女们了。
太妃很满意儿子不是完全没有救,语气缓和下来,点着头道:“是啊。苏家小姐是老四媳妇的闺中好友,还有曲家老太太与苏家似乎有些瓜葛。苏家百年望族,不惜女儿声誉相助老四媳妇,两家的交情可想而知。你呀,圣上之事虽然重要,但我们王府不宁,于王事有害无益啊。”
王爷再次磕了三个头,羞愧的红了脸,低声应是。
“罢了,母子俩的,快起来吧。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太妃摆摆手,她很是有些累了。
“让儿子伺候母妃歇着吧。”王爷跪的久了,膝盖发麻,勉强站了起来。
太妃笑着摇头,忙道:“不用,有下人伺候就行了,你做不惯这种事,省得添乱。”
王爷见太妃坚持,便没有多说,行了礼,唤进下人,自己才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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