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长安积雪初融。
刑远带着一身寒气进了浮云小筑,沈裕在荷花池的小亭中看雪,听见他的脚步声也未回头:“回来了?”
他自然也知道这句不是问的他:“仍安置在街西小楼。”
他的话很是简短,在簌簌落雪中似也结了冰:“如何?”
刑远斟酌了一阵方答:“她回长安后先是让醉仙楼送了一桌子菜,吃饱后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开了帖药。”
沈裕终是回头:“病了?”
刑远摇头:“属下后来追到了那位大夫,他说那帖药只有一种功效……会令女子终生绝育。”
他仍是站得笔直,双手撑着小亭的栏杆,半晌方道:“将她接回浮云小筑吧。”
当天下午,唐黛被接返至浮云小筑,岁月弹指,故地重往已是六载。
接连数月的赶路,唐果儿早已疲惫不堪,顾不上对浮云小筑的新鲜好奇,由着丫头将他领进房里,先睡了。
沈裕终是顾虑唐黛身体,让刑远过来看看园子里还有什么需要打点。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唐黛卷了裘衣坐在荷池中的亭子里。炭火在她脚边的火盆里烧得正旺,石桌上一壶酒。
刑远皱眉,他并不想关心她,可是看见她,总是想起何馨。时间太久了,久到他甚至混淆了她和眼前人的模样,是以他见到她每每总忍不住语带关切:“别坐在这里,风大。”
她抬头看他,吩咐下人添了杯盏,想着他酒量许是很好的,便又让添了一坛酒。
刑远在她对面铺了锦垫的石凳上坐下来,触着酒壶,见酒是温过的,脸色方才好了些:“独饮伤身,少喝点。”
唐黛起身给他面前的杯盏也斟满:“那你陪我同饮吧。”
刑远将杯中酒饮尽,他与唐黛的酒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爷晚间或许会过来。”
唐黛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嗯。”
刑远有些担心:“你是不是怪他?”
唐黛有些醉了,穿越过来这么些年,她从没醉过,在二十一世纪更是未这般猛喝,是以从前她并不知道醉,是种什么感觉:“我为什么要怪他?我和他的侍卫私逃,他不杀我已经是开恩了,我居然还敢怪他?”她又干了一杯,似乎觉着很是有趣:“或许我应该怪他,他本来就不想要这个孩子。”她再次举壶斟满:“他不想要,又留不得,就将他的侍卫带着我逃!然后在中途想办法杀死它,于是我理亏在先,自然是不好意思怪他。”
刑远面色大变,当下低喝:“胡说什么,你喝醉了!”
唐黛又抿了一口酒,亭外寒冷,亭内的她脸上却染上酡红,眸子似乎也染上了水色,明亮通透:“我胡说?我有没有胡说,你不知道吗?”她竟然扯着嗓子喝斥他,刑远去抢她手上的酒盏:“给我,不许喝了!”
她本就站立不稳,当下竟然跌在刑远怀里,酒气扑面,刑远觉得怀中似乎是抱了一团火,偏生她还不安分:“你知道我最恨谁吗刑远?”她喷着酒气攀着他的肩膀,揪着他的衣领:“我最恨叶独城!我恨那些虚情假意,却说要给我希望的人。”
那神情太过认真,刑远突然辨不清她是真醉还是假醉。
他只觉得全身发冷,她竟然知道,她竟然一开始就知道,他横抱着她回房,急令下人煮解酒汤过来,若是晚间沈裕过来,她这副醉态怕是不好。
然而解酒汤还没上来,沈裕已经踏进了浮云小筑的大门。
他在榻前见着了醉得一塌糊涂的唐黛,他知道他不应该在这时候过来,何必出现在她面前,在她最悲伤的时刻。
有家人拿了热毛巾替她擦脸,她无视沈裕,依然扯着刑远:“我真的最恨叶独城!我恨他!”
刑远只得哄着她:“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你先睡会好吗?”
家人端了醒酒汤上来,沈裕过去将她扯了过来,拥在自己怀里,接过家人的瓷盅,准备喂她。她突然开始哭,哭得毫无形象,刑远恭身正欲出去,突然她哭着喊:“叶独城,你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杀,我恨你,恨你!”
片刻静默,沈裕手中瓷盅落在地上,汤水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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