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那歌声响起时,人人都回目细看,要看岸上那踏歌而来之人。楼上的方柠却没有回头:还看什么呢,那人的影子,一毛一发,已根根脚脚地早印在她的心底了。
她的心头只响起一声轻叹:你终于、还是来了!
唱歌的人却来自南岸上。他骑着一头小小青驴,那驴身太矮,越发显得驴背上他的身材高挑。但他并不是直坐着,而是有些歪歪斜斜。一身衣衫软旧地垂着,上面渍着不少灰尘酒痕。这时他身向后仰,手里正端着一个酒壶,那酒水洒洒落落地正向他才歌罢的嘴里倒下。似乎这一歌已竟,他正要以酒润喉。
那酒味甚薄——此地多有技击好手,五官之觉原比常人来得敏锐——只觉他身上的酒意极浓,但那酒味却似乎好薄。韩锷似乎不如此沉醉之下,他也不知是否该走近这行人如织的天津桥畔董家酒楼。
方柠的眼中一湿,相识三年,一向她只见那个人的洒然脱略,却还从未见他如此的纵酒落拓,而且还气意寥落一至于如此地步。
当此之际,她虽曾那么千次万次地盼他的到来,可他真到来时,却心里也忽生不安起来。
就是她不说,她能忍得住心头的那丝惭愧之念吗?
——太乙近天都,他就是一向学业于终南山侧的太乙峰的。乐游原上,清欢如梦。梦醒后,那梦中的那个清刚男子,却是骑驴纵酒,将己相助。
旁人俱都侧目,紫宸一星却一向寡思少虑,他只被打断了一下,就重一提气,开气吐声:“夺”!
弦一松,一箭就已向楼头那蒙纱女子方柠射去。
天津桥上惊鸣镝,洛河岸边纵酒来!
就在紫宸一星开声一喝之际,驴上韩锷却忽一仰身,一股酒意也掩不住的清卓就在他的颀长身姿里爆了出来,只听他叫了一声:
“长庚!”
他一仰卧之际,背肌已触动背上长剑哑簧。那长剑“长庚”已铿然一声,从他肩后弹了出来,这浑身肌肉随意而动之术本以为技击一道自控肌体的极境。接着他以肩使臂,以臂使肘,以肘运腕。以腕蓄势,那一柄长剑竟被他一掷飞了出来,洛阳桥上行人至此才一惊。这是紫宸一星与韩锷俱都蓄势已久的对触一击,那长剑在空中截住了乌黑的大羽箭头,那一箭之风势竟也为之拦下。
紫宸一星的眼里忽有一种烧灼的神情。他喝了一声“好”!第二箭第三箭以至第七箭几乎于一瞬间俱已倾力而出。
那箭箭的指向还是方柠。今日不是对搏,他要杀的与韩锷要救的都是方柠!
韩锷却早已在长剑出手之际,一拍驴颈,身子已一跃而出。那匹犟驴居然也受不住他那一拍之力,四膝一软,当即跪倒。紫宸一星这时得隙,又是弯弓,就在韩锷已将追及自己射出的七只长箭时,一箭就朝韩锷射去。
韩锷在空中双足连踏,有如踏歌。那七只箭起势本低,竟被他一一踏于足下。他每一踏,身形就如受重力,重重地一颤,那铁竿雕翎却也居然在他足下被一一踏裂。——他的“踏歌步”居然可以一跃数丈,在空中连踏七步,足称骇人了。
就在他刚好要踏住第七支箭时,紫宸一星的追身一箭已至。韩锷手脚再动已然不及,却身子猛地向后一仰,竟以口噙之。他飞纵之力本已尽,身子就在空中平平拍下。
紫宸一星一箭所蓄之力极大,在场不乏好手,眼疾目快。一望之下,已见到韩锷那一箭叨得也不容易,竟至口角噙血。
韩锷平落之际已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长庚。他背脊在地上一触,竟以鲤跃龙门之势重又拨起,直向紫宸一星扑去,再也不容他发箭伤人。
紫宸一星囊中已仅余三翎,他此时已无暇拨箭。忽放空弦,韩锷已扑至他的身边,他空弦一放之际,就见一鞭血痕在韩锷左额上坟起。韩锷根本不及以剑锋挫敌,一剑就砸在紫宸一星的弓背上。紫宸一星双手一颤,控制不住地一退就退了三步。——技击之术原就如此。搏命之际,岂容你还有招术?有的只是临机应变,命搏一瞬。
龚亦惺一退,就退到了韩锷剑锋迎敌的最佳距离。但他还要退,越远对他越有利。韩锷岂容他再退?只见韩锷剑柄一转,锋锐向前,如被酒意,酣势一击。洛水河边,古超卓已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来!
楼上,那韩锷也没全阻住的第七只羽箭还是破空而来。方柠身子一拧,已脱座而起。好险,那箭尖仅仅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她的额上惊出了一层薄汗。吕三才却突然出手,就在她避箭之时,三才手已向她喉头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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