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月看着她恬然睡下,才熄了灯出去,一室安宁。不同于屋内被炭火烧的热气融融,外头月色浓沉,夜风刺骨,八百里外的边防城楼之上,寒风刮在身上如冰刃锋利。季砚负手站在城楼上眺望远处,衣袍被疾风吹得的翻飞,眸色沉静深幽,整个人如同沉在夜色之中。站在一旁的刘副使拱手道:“卑职这就部署下去,明日让将士演练。”季砚颔首,待刘副使离开后,站在另一侧的白清徐手臂环抱,曲起的食指支着下颚,不解地问:“大人明知皇上是有意想支开你,为何还要亲自来巡视城防?”季砚垂眸整了整衣袖,反身往殿内走去,云淡风轻道:“皇上既有鸿鹄之志,何妨让他一试。”他嘴角轻勾,“不试怎么知道跌一跤的痛。”白清徐背脊心一阵发凉,无声腹诽,大人这是有意要挫皇上的锋芒,朝中那群老狐狸哪个不是审时度势的好手,又岂会听皇上三言两语的挑动。季砚睨了他一眼,“我让你排布的城防图可都画好了。”白清徐瞪直了眼睛,“大人,你要的可是十幅不同的排布,还要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你总要给属下时间。”季砚不置可否,走到案后坐下,提笔蘸墨,在纸上慢条斯理地描画,“那一日一幅,总算不为难你。”白清徐僵硬的扯着笑,心中腹诽不止,嘴上讨巧说:“大人过奖。”季砚似是笑了一下:“无事就退下。”白清徐可不想再被磋磨,立时弓腰告退,转身的同时,他往案上觎去一眼,发现季砚所画之物竟像是一支发簪,他一乐,大人莫非是心中春潮涌动了。不等他多看两眼,就见季砚掀起了眼皮,语气闲淡,“是觉得十幅不足以展露你的才智?”白清徐随之一凛,遛得飞快。季砚搁了笔往后靠去,他不在的这些时日里,小姑娘也不知如何了。分开这段时间,应该也足够她习惯,再见时想必也不会再如之前那样似雏鸟般依恋他了。季砚嘴角轻勾出笑,眉心却不自觉的沉了下来,心头漫出浅薄的烦郁。作者有话说:意意:再见面,那就是小别胜新婚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6891093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vey5瓶;si、哄哄3瓶;小尾巴玉玉、621939792瓶;何所冬暖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御书房内,气度温文的少年天子拂袖挥落案上的折子,微狭的凤眸内噙着冷笑。身侧侍墨的太监战战兢兢跪地道:“皇上息怒。”萧熠胸口起伏,这帮言官各个都是打太极的好手,面上恭恭敬敬,对他的旨意却是以各种借口一推再推,徐蔼那个老狐狸也是坐视不理,是要逼他低头。怒火涌上萧熠心口,这位少年天子第一次尝试到无能为力。萧熠闭上眼,长出气道:“让高如海过来。”至少面上季砚还是拥护自己的,可他没忘了,徐蔼的心在楚王身上。高如海很快进到殿中,曲腰道:“皇上。”萧熠神色疲惫地问:“巡视城防半月足矣,如今二十日都过去了,季大人为何还未归京。”高如海回道:“回皇上,方才先行兵送来口信,说是季大人路上染风寒,这才耽搁了回程。”萧熠凤眸低敛,嘴角扯着自嘲的笑,“去请。”十二月十七。清早的第一道光束洒进屋内,云意便没了睡意,让宝伺候自己起身。她心不在焉的坐在妆镜前,由宝月替自己挽发,含着希冀的目光不时从窗子处往月门外的小径张望。宝月知道云意在看什么,今日是姑娘的生辰,大人早前答应了姑娘会在她生辰前回来,今日已经是最后的时候了。她看着云意从满心期盼,到渐渐失落,再到现在愈发心神不宁。宝月替她将一头青丝挽好,让自己表现出神色轻松的样子,笑道:“奴婢去给姑娘做寿面,吃了寿面呀,一年到头都能喜乐顺遂。”云意没能如愿看到小径上出现那道她心心念念的身影,无不失落的收回目光,她摇摇头道:“我等大人回来与他一起吃。”宝月欲言又止,大人到这时还未入京,今日真的能回来吗?她思来想去,怕云意万一等不到大人会太过失望,迂回道:“大人或许路上被耽搁了也不说准。”“大人不会言而无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云意说得尤为认真,言语中带着少有的固执。等宝月走出屋子,云意藏在眼底的落寞怅惘才涌了上来,她对宝月说得肯定,自己心中却没了信心,她捏着自己的指尖,万般思绪绕在心口,一阵阵的发闷。宝月才走到楼下,就见绿书一脸笑意的快步而来,她问道:“什么事如此高兴?”绿书可不就是高心,她笑着说:“先行的护卫来传话,大人巳时便能入京,不过要去先趟宫中,晚些就回府。”“当真!”宝月喜出望外,“我这就去告诉姑娘。”云意听着宝月和绿书你一言我一语,迷在眼里的惆怅一草而空,升起难以遏制的喜悦,水光熠熠动人,唇角弯处极甜的笑,“我就知道大人不会骗我的。”
两个丫鬟也高兴,绿书去厨房张罗准备饭菜,宝月则替云意更衣。骑军开路的队伍一路行到城外,早早等在城外相迎的高如海看到季砚的马车,几步走上前,微躬下腰道:“老奴见过季阁老。”季砚白皙修长的手指撩开布帘,如沐春风般微笑:“怎好劳高公公前来相迎。”高如海摆手谦和道:“季大人客气,皇上忧心大人的身体,特命老奴在此等侯,迎大人进宫。”季砚慢条斯理的点头,“那公公也请一同上马车坐。”高如海刚想说不用,对上季砚晦深含笑的眼眸,犹豫一番最终点头上了马车。下午的时候洋洋洒洒飘起雪,快到傍晚才停,宝月陪着云意等在垂花门下,夕阳落在积雪的甬道,面上浮着一层暖色的光晕。宝月替云意拢了拢肩上的斗篷,看着云意被风吹红的脸颊,她忍不住道:“姑娘,不如我们还是进屋去等吧。”云意摇头,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到季砚。空无一人的甬道那头依稀走来一人,身形修长秀挺,如傲然立于冰雪中的青松,他朝云意走来,每一步都是踩在她心上。不算明亮的光线模糊他俊朗的面容,只依稀能看见他唇角含着的浅笑,云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起来,她将手里的手炉塞到宝月手里,提着裙角朝季砚奔去。云意耳边是风刮过的呼呼声,斗篷的兜帽被吹落,她顾不得整理。季砚停下来注视着朝自己奔来的小姑娘,不过才一月未见,他却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云意似乎长高了,乖怜的眉眼间多了几分从前被他忽略的娇艳,如瓷的小脸透着红,五黑的长发挽成髻,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发丝被风撩着勾过耳根,刮过雪白的颈侧。季砚眸光停顿的瞬间,云意已经跑到了他跟前,三步并作两步直扑进他怀里。“大人,大人。”云意柔若无骨的双臂紧紧抱着季砚的腰,脸颊贴在他怀里轻轻蹭,重复唤着他,轻扬起的嗓音里满是喜悦。季砚心里像是被砸进了什么,他以为分开一月,再相见时两人会自然而然的疏远,毕竟时间最能消磨掉一些虚无的情感,可眼前的情况看起来恰恰相反。理智告诉季砚,他应该拉下云意的手臂,可紧贴在怀中的那份眷眷的依恋又让他动容。他轻笑着温声道:“跑那么急,也不怕摔了。”云意在他怀里摇头,半晌,鼻音嗡嗡的小声道:“我好想你。”她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少女身上软腻的幽香毫无征兆的窜入季砚的鼻端,季砚如墨深的黑眸微敛,他抬手轻拍了拍云意的肩头,扶着她站好,像哄孩子似得说道:“好了,外面冷,先进屋再说。”云意恋恋不舍的从他怀里退出,想去牵他的手,季砚恰好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又顺势背在身后,云意握了个空,心里翻涌的喜悦仿佛一下被现实浇淋破灭。没关系,总归大人回来了,他们又可以日日在一起。云意仰起视线,甜软的问:“大人此行可顺利?”季砚一路的疲乏在看到云意的那刻便消弭散去,在听着她细声的关怀,心绪也变得宁静,他微笑道:“顺利。”两人说着话,一同回了照月居。用了饭,又陪着云意吃过长寿面,季砚将准备好的生辰礼给她,“看看喜不喜欢。”云意眼睛一亮,高兴的接过,“是什么?”季砚轻抬下颌,示意她自己看。云意打开锦盒,里面摆着一支精美的发簪,季砚开口道:“没有为你办笄礼,插笄的发簪却是要的。”云意怔怔看着手里的发簪,心头一阵阵暖意流淌过,她鼻尖发酸,抬起莹润的眼眸朝季砚看去。季砚也看着她,唇边的微笑柔和温暖,包含着对她的疼惜,“云意,恭喜你,长大了。”当初柔弱如蒲草的小女孩悄然在他身边长成了少女,他见证了她所有的成长和蜕变,这种感觉不是轻易能够描述的。千般情绪在云意心里丝丝缕缕的蔓延开,她握着发簪,大人待她这么好,让她如何能舍得让这一份好消失,唯有要牢牢攥在手里。云意拿起发簪在发髻上比划了几下,水盈盈的一双美目染上苦恼,似不知该往哪里插,于是将它递还给季砚,“我瞧不见,大人帮我戴。”男子为女子插发钗,这是夫妻之间才能做的事,季砚看着落入掌心的发簪犹豫了一瞬,“我让丫鬟帮你。”“为何不能大人帮我?”云意迷惘不解的看着他,不等季砚回答,先一步转过身背对他而坐,有理有据的说:“这是大人的送我的礼物,合该大人帮我带。”季砚轻转着手里的发簪,一时感慨,小姑娘年岁是长大了,可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不谙世事。视线落在云意的背影上,少女纤柔的身姿在灯下勾显的一目了然。“这不合礼数。”哪怕没看到云意的脸,季砚也能感觉到云意的失落,单薄的肩头微佝,头也埋的低低的,领口被拉扯,勾出的一截脖颈白腻的扎眼。季砚平静的移开目光,想对她解释,云意已经先开口,“笄礼上是长辈插笄,我只有大人一个亲人。”瓮声瓮气的嗓音里掺着无尽的低迷。云意侧过身满眼委屈地看着季砚,对他说了只有自己明白的话——“也只要大人。”先前还带笑的眸子已然泛了红,长睫上沾着一滴晶莹,好像随时会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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