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二打豹(1)
70年代。在我的故乡将军山一带,正是秋季,田里的稻茬还没被翻入土里,很多鸟还在小界河与丰乐河的河湾里飞翔。从村子的喇叭里传出毛主席去世的消息。
那个年代,人们总是处在不停的变化当中,但1976年毛主席的去世,在今天想来,真是地动山摇,天地悲泣的效果。在我的家乡有条河流,叫丰乐河,流经舒城和六安两县,在河之南是舒城县,河之北是六安县,我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当从高音喇叭里传出毛主席去世的消息,我到底是走在那条南北走向的舒城至六安的公路的六安那段还是舒城那段,但我只是记得,从那个高音喇叭传出这个不幸消息的第一个音符开始,整个人的身心,便被黑色夜晚以及大人们匆忙的身影和悲痛的气息所裹挟,记忆因此烙上了那个时代特有的印痕,不论当时我走在大河的南边还是北边,有一个人突然因为这件事一下子跳入我的脑海,他姓丁,人家都叫他丁书记,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大名叫丁帮举,他当时住家在河的北边,但他却做着河南边的一个大队,叫将军山大队的大队书记,他是大河两边几个大队里,少有的读过高中的人之一。他在乡村,可能拥有比其他人更多的知识,至少上过高中,到过镇子或者县城,了解事情的范围超过了当时乡村所能够了解的极限。我记得那时他甚至看过电视,知道外边会有篮球比赛足球比赛,在他之前与我们家来往的印象中,听他讲了许多外面世界的故事,我为什么说听到毛主席去世的消息的印象中会有他,我想,大概他是我听到那个消息之后所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是从河的北边,他当时居住的村庄叫荷叶地,匆匆地穿过大桥的桥底,走公路,然后沿着公路走向河南,到他的大队部所在地去召开紧急会议。其实在他没有赶往大队部之前,因为将军山大队,是处在河之南,大队里的其他干部,如会计、文书、妇女主任或其他的人,他们已经在分头赶发黑色的袖箍、白花。但我只是记得七八点的光景,他迅速穿过河流,上了公路,匆匆南去的背影,紧接着的那个夜晚,我的父母因为当时是在一个三线厂单位,他们单位也紧急集合听广播,整个单位严紧地组织起来,参加毛主席去世的有关纪念活动。
也就是在这样的一大段时间内,我清楚的记得,乡村发生过一件很重要的事,来了一个人,他具体是从哪来的,是从河南来的,还是从河北来的,从丰乐河的上游来的,还是下游来的,并不知道,也不知道他在我家附近的官亭、高山、张母桥、长冲,他是否在这些街上停留过,但他短暂的出现在我们的故乡,出现在丰乐河的将军山河段上的时候,他便在这里沉寂了很长时间,很多人在搜寻他的下落,包括公安,也包括外乡人,甚至也包括谣传和他有关系的人都在寻找他的下落,但是都没有找到。公社,区里,甚至县里,也包括大队里都在寻找他,当时将军山大队的书记丁帮举,河北边广城的书记姓许,这人似乎和我们家有远房的亲戚关系,他们都在发动大队里所有群众去寻找这个下落不明的人,这意味着他们可能在配合上级部门做出的一项重要决定,完成一项重要的任务。但是在当时,不仅是我们孩子,即使对于身边的大人来说,也没有人知道这个人身上背了什么案子,他犯了什么罪,以及他到这个地方的原因是什么?但知道他肯定流落到丰乐河的这个河段的位置,从此,便没有了消息。没有任何人证实他曾经走出过舒城县或六安县,也没有人证实在河岸上再见过他,那么他的存在,他在丰乐河两岸的活动,便成为了最大的谜。而这个谜的出现就是在毛主席去世之后的几天内,当然不是这两个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关联,是说对于那个遥远的,甚至很模糊的童年来说,凡是重要的事件之间都有一丝牵连。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大小二打豹(2)
但是我说过,这个将军山的丁书记,他是知道这个人的长相、以及他的奇异表现的少数几个人之一,丁书记之所以知道这个人,就是因为他连夜通过区派出所的协助,从他的大队里,应该是当时的团墓山下面的村子里的一个农民,据说是发现这个逃犯的农民之一,他看到过这个人进入丰乐河的岸边,这个村民应该姓杜,他及时向派出所,也向丁书记汇报了这个情况,然后连夜突审他所怀疑的另外几个人,当然并没有抓到这个人的线索,因为据内情人说,他们也不是第一批看到他进入到团墓山山下的人,在派出所的询问中,并没有能够真正交代这个逃犯的确切形象,但我想之所以丁书记在和派出所的沟通后能够确定这个人的长相、行为的异常,可能跟他读过书、看过小说或者他的一些特殊能力有关,总之他是想象出逃犯的一个大概的轮廓并且发动大队的民兵组织,又和乡村的公社进行了协调,增派了其他大队的一些民兵,到团墓山一带去围捕这个逃犯。
然而,说到这个逃犯,实际上和我以及我身边的朋友,那些小孩,密切相关的是,丁书记果然找到了我们河北岸秧塘庄的一位农妇,她姓刘,叫刘宜村。关于刘宜村的传说有很多,她曾经在几十里之外关闭了一座正在发大火的山庙,据说这个山庙只要打开朝北的后门,就会自动引发大火,整个庙就会付之一炬,当这片山火已经烧了半天,从大华山传来起火的消息,刘宜村只要在家里面用五分钟的时间就灭了山火。当时为躲计划生育,一些妇女就把曾经做的节育环取掉,传说她也具有这样的功能,她只要在家里的木盆里一坐,一念经,那么这些妇女又可以重新生儿育女。还有每逢发大水时,从河里漂来几头白花花的猪,她只要施以魔力,这几头猪就会漂向岸边。在我们那边,如果有人丢失了重要的东西,比如丢失了耕牛,只要找她测算,两天后在某个山顶或山洼里总是会找到这头牛。关于她的传说很多,实际上上面都是关于她神奇能力的一种总结,但更重要的,在今天来说,她是一个女巫,农村不会这样叫她,农村里的人只会说她会上坛,上坛的意思是说只要她一出面,接受一项奇异的任务,她总会把这项任务完成。找她的基本上都是本地人,或是山野内外知道她有这样奇异能力的人。之所以丁书记找到了刘宜村,也是因为无论从县里公安局区里派出所,还是到公社大队,包括民兵,他们用枪声都无法找到逃犯。丁书记来了三次,但都没有见上刘宜村,因为刘宜村实在太忙了,在那个时代除了有一个逃犯进了村子,村子里边本身还在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她总是被拉到不同的山野或河岸或小街,去测算那些人们永远弄不清楚的神秘莫测的事件。
丁书记给刘宜村说了这个逃犯的大概形象、身高,刘宜村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她嘴上并没有这么说。丁书记看刘宜村一脸不屑的样子,便郑重地告诉她派出所和民兵都抓不到他,发动那么多村民也抓不到他,他有很大的能耐。刘宜村说,他再有能耐,他也只是逃到这个地方,只要他在这里,就会算出他具体藏在哪。丁书记说,那你说他藏在哪?刘宜村说,这个我要算算。丁书记问,你怎么算?刘宜村说,我要是算,可不能在这个时候,我有我自己的算法。丁书记知道刘宜村所说的也都是真的,她那很神经质的流传千里的蛊惑人心的算卦方法,他是第一次领教,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人。当然,他最想知道的还是她能否协助村民抓住这个逃犯。刘宜村阴着脸坐了好一会儿,才向丁书记说起,假如你们真要我办,你就得让六安县这边的公社或者大队,一起来找我。丁书记沉默了好长一会,他觉得刘宜村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如果让许书记出面,假如逃犯被抓住了,那么也是对面大队的功劳,因为毕竟刘宜村是河北的人,这么一想,他拒绝了刘宜村这个对他非常不利的建议,不论最终是否把逃犯抓到,丁书记都想由他出面独自来解决这件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大小二打豹(3)
我和大小二是在看到那么多村民提着农具,像蚂蚁样的涌向小界河底下的河湾时,才知道从金鸡寨那边跑出一只野物。那个时候,乡民们会把体形巨大的看不清楚同时又非常罕见的动物称为野物,至今我们也不记得那些村民赶到小界河以上的山弯去围住的那只动物到底是怎么出来的,但事后,不论河南的丁书记还是河北的许书记,在给村民的讲话中都提到反正有一只野物从团墓山一带跑向了金鸡寨,然后从金鸡寨一路向着东北的方向跑至丰乐河岸边,又穿过丰乐河狮子屁股的位置向河北蹿去,但被人拦住,所以才一直向东流落到小界河一带,小界河一带无法越过宽阔的丰乐河,所以又从团墓山绕到天龙庵脚下绵延数里的山弯里。那是一个午后,我和大小二一起趟过丰乐河,然后到小界河庄,从小界河庄再往南边去,便进入了山区。
五天之后,我在我们家的院子里,突然听到有人告诉我说,有个孩子打死了那只豹子。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直到我去找大小二,告诉他村民说有一个孩子打死了那只豹子。大小二非常神秘地告诉我,其实大人们并非打不死那只豹子,而是想放走他。我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我拉着他的手,一起向小界河那边跑去,等我们到小界河的时候,有几个村民围住了大小二,向他问起了他是怎样制服住那只豹子的。这时我才知道打死那只豹子的人正是大小二。但他是怎么打死它的呢?他始终没有告诉我,只是随着他制服豹子的威名传遍了乡村,我们才知道他原来有不凡的身手,和其他的少年完全不同。大小二虽然打死了这只豹子,但却没有躲过他父亲的拳头,因为他的父亲觉得冒着那么大的危险去制服一只豹子并不是一个少年应该做的事,而且,那个时候他的父亲经常醉酒,殴打孩子。大小二并不顶撞他的父亲,他只是觉得父亲的拳头并不表明什么,他依然如故。
然而随着那只豹子的出现,丰乐河两岸两个书记都意识到必须尽快抓住那个逃犯,人们都在谣传逃犯已经住到了金鸡寨和天龙庵两座山峰之间那片广阔的大华山的山冲里,因为只有那个山峰里才有豹子。当时我也想知道被大小二打死的豹子到底是什么样,所以在一个午后,我让他带我一起去那个他打死豹子的地方,等我们翻过董岗,越过河,再转过团墓山,在金鸡寨下向左到他制服豹子的地点时,他才告诉我,实际上真正打死那只豹子的人并不是他,因为当他最后用羊叉卡住那只豹子,它已经歪倒在地上,实际上那只豹子已经奄奄一息了。是谁打死了那只豹子,难道是那些村民?大小二说,也不是。外界盛传是大小二打死那只豹子的。
我们从董岗回来以后,我们的父母对我们加强了管教,因为随着逃犯在这个地区隐藏时间的加长,普遍加剧了父母们的恐惧,总觉得有一个人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一块地方。大小二带我进了金鸡寨边上一个山洞,在一年前我们曾到金鸡寨玩过,那里有很多当年红军打仗留下的炮台和弹坑,但我并不知道那里有个山洞,大小二带着路,引着我和另外一个孩子慢慢钻进那个山洞,说是山洞,其实只是一个大石头垒成的像门样的窟窿,进去之后,是一个树丫搭的篷子,在它的左边是一道并不高的山崖,下面有一条土河,进去以后并没有见到人,大小二对我说,如果从这个山洞钻过去,就会见到一个人,他问我敢不敢进去。我问是谁。他说你别问,总之你敢不敢。我没有说,因为我不知道,也许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像他那样少年胆大。后来我们从洞里退了出来,大小二还是没有告诉我,那只豹子就埋在穿过山洞之后的山崖下面。 txt小说上传分享
大小二打豹(4)
又过了几天,我们在河里玩耍时,我们的父母通知我们要上学了,那一年我八岁,大小二九岁,我记得我们当时上学的学费是七毛钱,学校里有一副特别古老的大门,整个学校像一座古时的城堡,校园里铺满了磨如镜光的石板,如是竖着的就看到写有莫名其妙的文字,甚至镌刻着一些古老的头像,传说这里曾有一个王,统治着方圆几百里的土地,但今天却看不出昔日的繁华景象。高高的用土夯成的台的四周长满了金树,锋利的枝条总是会刮伤那些胆敢进入这片树林的大人和孩子。我们上学的第一天,并不知道学校是用来干什么的,只是觉得孩子到了年龄,就必须到学校去,领了书本,但我们却没有书包,把书带回来,随后我们钻入了丰乐河两岸那些高高低低的坑洼不平的庄稼地。因为上学了,所以那些之前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但这并不意味着大人们就会遗忘,这个逃犯对于乡村始终是一块难解的心病,丁书记和许书记没有停下抓捕逃犯的步伐。
上学已经有一个礼拜了,我们对学校生活有一点适应的时候,突然间校长出现了,校长把大小二找到了办公室,说是大队的书记和公社里的民兵排长要找他谈话,我并不知道当时大小二去跟他们说了什么,但从他一个多小时后从校长办公室回到教室时的神态来看,应该是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本来想中午放学的时候询问他到底被问到了什么,但是在第四节课的课堂上他还是被民兵排长带走了,他一消失就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他才回到我们的父母工作的三线厂,在那个砌着水泥的沿墙刷着毛主席万岁的大墙下面,我是第一个堵住他的人,我问他为什么民兵会找他。他说因为那个逃犯。我问他,难道你认识那个逃犯。他说不认识。我问,那是为什么?他说,因为我打死了那只豹子。我问他你不是说你没有打死它吗?他说最后他是用羊叉叉进了这豹子的喉咙。我又问他,你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有本事去制服它呢?大小二才说真正打晕这豹子的人并不是他。我问难道是小界河庄的村民吗?他说也不是。我问是谁?他没有再说下去。
这时我才想到大队里的人以及民兵排长都是因为逃犯才去找他的,那么这两件事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在我们当时的年纪来看,并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复杂的联系,只是觉得有可能是那个逃犯惊动了山里的豹子,也有可能是他最终打晕了那只豹子。我没有向大小二求证这个事,因为对于一个少年英雄来说,这似乎有点不合情理,再说他当时是否看清楚了那个逃犯?在我的逼问下,他能说的也就是这么多了,随后他就被他的父亲带回了家,然后我们从他家的窗口听到他父亲用皮带和木棍抽打他发出的惨烈的叫声。
第二天早晨上学,他穿了件新衣服,但可以看得出他的屁股肿得很高,教室里有人问他,但他更多的选择了沉默,因为他不仅是个胆大的乡村少年,同时好像在他的身上和那个潜藏在山里面的怪物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关系。老师也没有问他校长也没有再找他,他在那个上午显得非常孤单,我们是在中午时候躲到了广城土山的那片经常刮破人皮肤的山林,和我们一起去的还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大忠,一个是运。我们围坐在一棵树下,向他详细的打听如果你见了那个逃犯能不能告诉我们那个逃犯长的什么样。
后面我们玩起了牌,足足玩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三个人都在等他说话,等他告诉我们那个逃犯的样子,后来他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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