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一声谢,姜檀心将漆盒捧在手心,迈定步子走进了殿中,他无视弓着腰跪在地上的马嵩,竟自打了马蹄袖,点膝跪地叩首行礼:“臣司礼监秉笔姜谭新,叩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是姜檀心,拓跋烈沉出了一口气,重新坐回龙案后的盘龙金椅,软了几分口气:
“你的事无邪都和寡人说了,贼子既然已经咬舌自尽,你又平安无事,寡人暂且不追究了,若无事现行退下吧,寡人晚一些再来寻你”
叩首不起,姜檀心双手举着漆红木匣高过头顶,一字一顿,字字珠玑:“臣有事要奏,臣要弹劾户部尚书陆宣澈挪用户部官银三千五百二十万两,弹劾马嵩……”
“慢着——”
姜檀心向后看去,戚无邪满目刺红,宽袖窄腰,行止随风的迈进了金殿大堂。
“臣稍后再向陛下问礼,只是现在有几句话想要问一问姜公公。”
戚无邪转过了身,长身立在姜檀心的面前,他高高俯视,音色清冷,笑意全无:
“户部尚书陆大人挪用官银可有详细出入案目?这三千五百二十万两可有文结凭据?至于马首辅,由本座来替你说,你想弹劾他斡旋粮米,玩权弄术,与太子党同伐异,妄蓄大志,是也不是?”
紧握红漆木匣的手一紧,姜檀心神色一黯,是,她承认戚无邪说的都对,这个匣子里装的是户部作假的账簿总汇,她能寻得出错银数额,却无法通天神算,得知挪用之银的具体去处,更别提文结凭据了。
可机会只有那么一次,两个手刃父亲的仇人近在眼前,她如何能忍得住不去添一把火,兴许拓跋烈盛怒之下,能够不问证物,直接砍了了事!
见姜檀心沉默不言,戚无邪眸色一凛,索性转了话锋,面向拓跋烈,稍稍屈身算是行过礼了:
“陛下,太子心性顽劣,只因不过年小,户部亏空一案他虽借银甚多,但罪不弥天,惩戒一二,叫他还上便罢,至于马嵩同党妄蓄篡逆之志,全属空谈栽赃,陛下圣心烛照,臣言尽于此……姜公公由臣送回,您尽可安心”
拓跋烈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由着戚无邪带走了姜檀心。
之后他不由得怒视跪在地上的马嵩,恨声开口道:“寡人罚你革职留任,把这一屁股烂摊子收拾了,再滚回老家种田去!还有你陆宣澈,官降三级原职留用,罚俸一年”
“臣谢主隆恩”
“老臣……谢恩”
马嵩似是一夜白头,苍老了不止十岁,不复内阁首辅雄赳赳的精神头儿,此刻的他,与一般市井的白发老人无异。
他谢了恩,扫了姜檀心一眼,这一眼包含的太多,也太过复杂,宦海沉浮半生,历经两朝官场倾轧,阴险狡诈也好,虚伪小人也罢,他为了自己挣得前途,哪怕牺牲汉人同胞的血也在所不惜。
可他还是做到了,他站在了一个官场之巅十年,操持权柄十年,整整十年,他累了,真的累了……
扶着膝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挡开陆宣澈上前欲扶的手,他向戚无邪捧了个手,彼此心照不宣。这个半截礼,并不是官阶之比,也不是资历相较,它只是一场时局博弈之后,输棋的朝着赢棋的俯首认输罢了。
米粮背后的推手是谁,马嵩心知肚明,他却没了应对的招数,还是大意了,大意了!
对于马嵩之礼,戚无邪馈之一抹凉薄笑意,笑里隐隐蛰伏着一股杀气,但一切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喜怒不辨。
马嵩,你还是不了解本座,这种棋局本就不是本座的风格做派,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起手据边隅,天元已布下天罗地网,你本就在劫难逃,这盘棋,你注定一子不留,满盘皆输,即便是一条烂命,本座也要你交代在这。
勾起魅惑嗜血的唇角,戚无邪漆眸流转,心思坦然,他心中浅叹一声: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姜檀心满心不甘,她跪了安,随着戚无邪一同出了议政堂。她快步走到了露台边角,一掌拍上了白石雕成的狮兽柱首,冷风吹袭,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迎风而立,衣袍猎猎衣袂翻飞,在风中戚无邪是一袭刺目的红,也是一抹扎根的烈,风吹不灭,张狂随风一路高窜,似要燃透了这半边天子苍穹。
“急什么?”
他淡薄的口吻,尾音拖得绵长,轻悠悠无甚力道,却如一根疾鞭,挥甩有声。
姜檀心扭过头,望进他一如深潭,诡不可测的眼睛里,她知道,人间阎王并不仅仅是对他狠绝酷刑的赞称,而是对他谋事后让人生不如死,犹入地狱,绝望恨生的由衷诡颂。
“你有他挪用款项,私吞倾囊的细则证据?”
“没有……”
戚无邪轻笑一声,继续道:“本座没有,不代表他们不会亲手奉上,只要你不坏事,马嵩必死,哦对了,还有陆什么澈,既然他们师徒情深,黄泉路上一块儿做个伴,也甚是不错,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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