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鸦笃定了自家想法,那边厢越夫人与刑棘却是遭遇了不小的麻烦。三刻之前,越夫人遣数人去往四处探查,又遣心腹三人携木传往去乌程打理舟船事宜。待得此时,乃是先有探查人等回返,又有心腹奔回,皆言四处封堵,眼见县君领兵,更有诸多甲士剑客,约莫离传舍六七里路,正浩荡前来。
越夫人登时火冒三丈,一是想到自己未掩盖车辙印记的托大,二是未曾料到富春县君竟勾结其中,乃是边骂边聚集人手。刑棘则飞奔通传,告诸文子人等速速准备突围。待鸦扶着纯均赶来,已见得满院健士执戈而立,诸甲士举火拈兵,而传舍诸人已不见踪影,唯有数滩污血留地。
文子只是问了突围方略,言及蛮荒之地再无其他传舍,县君自是能找上门来,算是宽慰了越夫人,又自请作为队伍锋簇前行。大队立时以文子、疯牛、越夫人带部分甲士先导,鸦、衡冲为中队,刑棘、公孙允率一半甲士为后队依序前行。
脚步沉闷之中鸦回头望去,越夫人留下混淆视听的数名剑士举火巡夜,传舍中依旧灯光点点,灰白的炊烟在纯黑色夜幕中氤氲、缠绕再散开,全然不见星光。
“世间诸多大事,总要死人么?”鸦闷着声音询问身边衡冲。
“应是都要死人的,不过大多处理了首尾,世人见不到罢了。”衡冲难得严肃,同样闷声答来。
此后两人再无话语,各自握紧兵器,跟着队伍摸黑前行。
如此行得约莫三个时辰,翻了数座丘陵,鸦感到前队渐停,遂徐步探查,却是隐约看到自己这支沉默队伍前方,此时亦矗立了一支横队,如同亘古不变的远山般扎在地里。
两边并无多余的话语,便在静寂的接手中炸出第一声兵器的碰撞,只此一瞬,越夫人队伍甲士过少的劣势当即显现无疑——对面发出的大多是剑戈划过甲胄的刺耳涩声,而己方则多了皮肉洞穿的钝响。
但也只是这般罢了,随着文子、疯牛、刑棘和公孙允的欺身前赴,直如一柄红刃切过豚油,又似一把铜椎抡过陶罍,阻碍的那支横队登时便倒下了十数人,飞起的头颅和漫撒的鲜血如同泼墨般霖漉。
尤其是公孙允,其人长衣飘舞、美玉缀身,所执一柄二半狭剑寒光凛凛,使用武艺路数却如同恶鬼临凡、暴虎戾兽,全然按照劈斩斫砍的方式肆意厮杀,断剑后从容复取狭剑一柄,浑似未出毫力般再次砍杀,也是令人目瞪口呆。
及到泰半横队身首异处,忽听得车轴骤响,一辆安车突兀地停靠在道路边缘,两服两骖安静的不似活物,前檐水晶行灯内跳动的烛火透过薄雾映衬出檐下揣手肃立的六人,宽袖鹊冠,直似鬼魅一般。
越夫人脸色铁青,踏着遍地狼藉直身上前,咬着嘴唇的贝齿松开又盍紧,最终只是行礼肃声来道:“卜尹别来无恙?不知今日有何指教?”
安车内并未搭话,铜铃脆响间檐下一人身影隐入薄雾,又在一声铃响时已然立定在越夫人面前。
“莫让卜尹难做,留下邓陵氏人等,收了兵器,好教尔等全身回去。”
“屈氏一向忠君之事,不过他房别支跳闹不休罢了。今日卜尹如此,却是要带着屈氏大宗和大王、令尹背道而行了吗?”越夫人并未畏惧,踏前一步顶着这似鬼魅者高声喝问。
见得安车内仍无声响,越夫人再跨前一步,厉色道:“卜尹不愿与我这位卑老妇言语,我只在西陵六巫前说一句话,昭氏景氏欲掌家国大权,便一定能让屈氏发达起来么?”
随着骖服嘶响,安车的门扉终于缓缓打开缝隙,芷气兰香、椒芬荪苾,又杂江离宿莽、菌桂蕙茝诸香气幽幽飘来,浮混在弥漫的血腥和遍地的残肢当中,登时一幅月出血海、花开尸糜的诡异画面在众人眼前铺陈开来。
伴随画面展开的同时,铜铃慢响、微风徐喑为音,人语嘶噎、巫祝祷告为韵,万千欢愉痛苦、希冀绝望、振奋失落同时袭来,直教人片刻间体会世间百味,心神失守。
鸦被开满香花的糜尸拖拽于地,又被这诸多情感牵扯彷徨,正一寸寸挪向血海,忽于鼻尖上一股辛辣透入,听得耳边一声厉喝,方才心神震荡复又安稳下来,仓皇四视,乃见得文子手执细小陶瓶正关切看来。
“莫要言语,稳住心神后再持此瓶唤醒诸人。”文子见鸦挣扎立起、汗出如浆,乃是温言来道,随后执剑与立在一旁的疯牛前行。
“兀那劳什子西陵鸟巫、屈氏妖人,尔等撮小把戏莫不是从杂耍摊子上学来的?如此不济事!”疯牛一边上前,一边高声喝骂,全然不顾此时己方只有文子、鸦及他三人清醒,剩余人等已是或跪或卧,全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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