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到大汉摸了摸背上的樵斧,也跟着点头,复又勉力练习了一遍今日所学。待到其已经满身冒汗、腿脚酸痛之时,忽听得村外刺耳鸣响,忙不迭的攀树前望,当下心里猛地一揪。
但见前方竹林掩映当中透出道道火光,零星可闻得兵器交接的声响,已是当下在外围哨守的墨者与敌人交手。
自屋中回返的文子回头望向院中的三十余人,复又眯眼向前瞥去,恨道:“南北两侧各遣五人围去,其余人等与我直去面敌。”
鸦心中疑虑,正思量着为何不是一股进乡或是各分十人把对面包做鸡子,只听得齐刷刷的一声喏,又听得细琐声响,却是脚下不停,跟着二十人直向乡前小路中去了。
行得两百余步,在火光掩映当中见得禹王祠,祠前空地已是张帷垂幕、人影幢幢,其中一佝偻者正抽腿立起,便有数道人影躬身前来,搀着这老者巍巍站定。
“景将军,这一路村乡均是未能问出什么,今日若仍无所得,还请留些乡中屋舍勿要焚烧,且让老夫有个宿处。”
帷帐前方一人并未回头,只是甩了下手:“夫子自便,我却是受了王上嘱托,此行定要寻出南林传人的下落的。”
那老者悠然回道:“寻的到也罢,寻不到也罢,将军都要屠了眼前这村子,饶是如此世道,老夫也是看不下去的。”他拄拐稳住身形,行了两步忽又问道:“将军可曾食人么?”
那浑身黑甲的年轻将军蓦地转身,手扶剑鞘停驻了几息,嘿然笑到:“夫子自是知道缘由的,庄辛也定与你说了要害,请教夫子,这村子能不屠么?乞儿怀珠行于闹市,怀珠非罪耶?至于什么食人之说,这天下的贵人又有谁的基业不是嚼尽了万千血肉!”说罢转身前望,再不管这老者如何于帐中腾挪步态。
当此时,斜曛忽地隐没在叠嶂和丛林当中,燎舍的火光接替了落日,在夜幕降临前的大地上跳舞。
随着这舞蹈的是猛然前行的二十余人,细看下已是在沉默中各挚了兵器在手,刹那间两边齐发了一声喊,便有作为前哨的军士与这行人接手。
黑甲将军闻声定睛细看,冷声笑道:“阳城残魂,虫豸鼠辈,也敢来捋楚国的虎须吗?”长笑未罢,帷帐旁的数十名军卒已列队完整,伴着阵阵号角持戈前行。
这被唤作阳城残魂的众墨者也不言语,只是大多数微微变了脸色,愈加用力的奔跑起来,而与暗哨搏斗的数人,已有将短剑捅入军士腹中的,也有被长戈啄了几个血洞的,不一而足。
两边短促的人流沉默的撞在一起,一边是戈戟捅刺,一边却是五花八门的物什当下招呼了过来。
疯牛一斧砸开当面长戈,脚步不歇,乃是将瓦鬲般大小的拳头轰在军士脸上,紧抓着将倒下军士的胳膊,转着圈扔向了人群当中。而一名身材瘦小的男子舞着两柄镰刀堪堪架开迎面之敌,接手的敌人便被一黑乎乎的物件砸在了身前一尺之地,他一愣之下破口大骂:“疯牛!你是脑子开了锅,还是菽豆饼涨了心,不晓得扔的与乃翁远些!”
待骂完后复欺身向前,一镰刀一个了结了还在地上哼哼的军士。
鸦此时握着一根长棍末端,躬满的身子如同迅豹般奔跑在人群空隙处,猛地发劲打出,必然伴随着砰然声响落在甲胄之上。待得一个领头军士着剑砍来,却被鸦信步躲闪,只一脚踩得军士手腕没入泥中,复背出长棍,骤点在其人额头,便看也不看,只用长棍挑入泥中,凌空擎得阔剑在手。
眼见得不到一刻,先行列阵的数十军士便被冲得逃散,又有一黑瘦少年执剑追着溃兵刺杀,帐中老者终是不耐,摩梭着手中枯杖起身来言。
“虫豸亦可行列游击、蚕食巨兽,这孤魂野鬼的滑稽戏也看够了,将军可要此些军卒俱在此地丧命?”
听闻老者不耐声音,那景将军不禁怒火中烧,拔剑在手,大喝了一声犀甲,便听得其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唯响,随着剑锋直指的方向整齐踏步而来。
老者在帐中微微点头,复又摇头苦笑:“这邓陵氏之墨如今还余多少,金戈铁甲碾去,便真成了荒陇枯骨了。”
“枯骨恶鬼自有神荼郁垒料理,与我何干。”景将军迈步前去“相里勤之徒、相夫氏之属不是活得好好的,只有这些人。”
他复又以剑指了指前方的人墙:“却如同剪径贼盗一般,又似蝇虫蚂蝗,碍手碍脚。”
听的前方喊得一声“击”,刺耳的兵刃相交声与沉闷的血肉撕裂声同时响起,已是楚之犀甲向此间墨者挥出了第一击。
使双镰的粟脖颈处仅连了一点皮,鲜血黑漆漆的喷在土地上,同样在血肉与泥土搅拌当中殁了声息的墨者,此时已近双手之数。
“入你娘亲!”疯牛双臂抡了一个圆,随着斧光划过便有一颗人头飞将起来。
文子则自众人间腾跃而出,一柄剑直来直去,只挑对手的脖颈处下手,一将刺入即旋剑柄,留下一颗血洞突兀地长在喉头。
这两人一个招式凌厉、一个大开大阖,在前几轮戈击斧斫造成的损伤后,竟勉力维持住战线,楚军见得对方人人坚韧,也是暂缓了挥击停得片刻。
此时天地完全浸入墨染的幕布,倒塌的屋舍也燃着余火,疲累的黑夜漫上来,淹没了那些死在血和泥塘中的人。
鸦的肩膀被开了一道口子,泞满血渍的双手紧握着阔剑,死死盯住前方沉默的黑甲人群,却隐约听到帷帐那边一声惊呼,接着便是一阵金铁之声传来,还未待他反应,身后突有人言语。
“都已撤出去了,接应了乡人五十二、值哨负伤的墨者三人,还有五人,待全黑下来径直去刺帷帐。”
“我与疯牛断后,尔等速走。”文子轻声回复。
“文子不可。”传话者一阵焦切。
言语未毕,听得轰的一响,那疯牛掷出盾牌砸去军阵一角,其人更仗着这一掷之威冲将进去,乃握着不知来处的一柄大椎豕突猛进,端的气势万千,一开口更震得人耳聋目眩:“速去,卬与文子联手,自是百无禁忌、万无不可!”
话音刚落,鸦的眼前一花,已是被文子推到后方,手中宽剑却一端擎在文子手中,一端斫开了犀甲军中领头军官的兜鍪,周边军士似流水般涌来,身后的残垣冒出最后一股火星,映在举起的刃尖上。
一阵长啸呼来,帷帐处零星应得,后奔数十步的鸦等听得真切,却道是:
轸民生之萎难兮,余负天柱以终古,日暧暧其将暮兮,来吾道夫先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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