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真是美!她的枝条袅娜,纠葛而不错乱,颀细而不柔弱;她的叶子亭亭如盖;舒卷而有韵致、飘展而不轻佻;她的花盈盈如贝,迎风而愈娇、香远而益清;她的藕,虚心有节、出泥而不染;尤其是她的莲,在开完一塘夏荷之后,卸下舞衣、洗尺铅华,仍然能掬起那由翠绿转为褐黄,素朴如一支朽木的莲蓬,整整齐齐地蕴藏着那颗颗的果实,且温润如玉。莹洁如珠的莲子间,夹一叶碧如翡翠般的——苦苦的莲心。
君于报仇
有一个人很不满意自己的工作,他忿忿地对朋友说:“我的长官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改天我要对他拍桌子,然后辞职不干。”
“你对于那家贸易公司完全弄清楚了吗?对于他们做国际贸易的窍门完全槁通了吗?”他的朋友反问。
“没有!”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建议你好好地把他们的一切贸易技巧。商业文书和公司组织完全搞通,甚至连怎么修理影印机的小故障,都学会,然后辞职不干。”他的朋友建议:“你用他们的公司,做免费学习的地方,什么东西都通了之后,再一走了之,不是既出了气,又有许多收获吗?”
那人听从了朋友的建议,从此便默记偷学,甚至下班之后,还留在办公室研究写商业文书的方法。
一年之后,那位朋友偶然遇到他:
“你现在大概多半都学会了,可以准备拍桌子不干了吧!”
“可是我发现近半年来,老板对我刮目相看,最近更总是委以重任,又升官、又加薪,我已经成为公司的红人了!”
“这是我早就料到的!”他的朋友笑着说:“当初你的老板不重视你,是因为你的能力不足,却又不努力学习,而后你痛下苦功,担当日巨,当然会令他对你刮目相看。只知抱怨长官的态度,却不反省自己的能力,这是人们常犯的毛病啊!”
爱吃鱼头
我有一位长辈,以爱吃鱼头闻名,每逢她家里吃鱼,子女们总是把鱼头先夹到她的碟子里;朋友们聚餐,大家也必然将鱼头让给她,只是在外面她比较客气,常婉拒大家的好意。
不久前,她去世了,临终,几位老朋友到医院探望她,有位太太还特别烧了个鱼头带去,那时她已经无法下咽,却非常艰苦地道出一个被隐瞒了十几年的秘密:
“谢谢你们这么好心,为我烧了鱼头,但是,到今天我也不必瞒你们了,鱼头虽然好吃,我也吃了半辈子,却从来没有真正的爱吃过,只是家里环境不好,丈夫孩子都爱吃鱼肉,我吃,他们就少了;不吃,他们又过意不去,只好装做爱吃鱼头。我这一辈子。只盼望能吃鱼身上的肉,哪曾真爱吃鱼头啊!”如今,每当我听说有人爱吃鱼头,总会多看他几眼,心想:
他是“爱吃鱼头”呢?抑或“吃鱼头为了爱”?
庭园
西方的庭园常富丽,东方的庭园常悠闲。
在那富丽的庭园里,你可以看到大理石的雕刻、层叠的泉、清澈的池水、嵌瓷的走道和如茵的碧草、似锦的繁花。
在那悠闲的庭园里,你可以看见曲折的长廊、团圆的月门、奇形的大湖石、青石板道和萧散的修篁、虬劲的松柏。
西方人种花,喜欢花团锦簇,将那花坛点缀得华丽而整齐;西方人莳草,喜欢一色的碧丝,剪得如同地毯般均匀柔软。
东方人赏花,喜欢疏影横斜的幽意,昨夜一枝开的,苔痕上阶绿的蕴藉,即使原能扶得挺直的枝干,也常任其歇斜错。
如果将这东西方的庭园,就表面上比较,西方的属于贵族的华丽,东方的则近于乡野的寒碜:但是就其间含蕴的境界相比。东方的仿佛无羁的雅士,西方却有着暴发户的浮奢浅薄了。
最重要的是:
富丽的,常需要以争逐来换取,换来了财富、华贵与美丽的庭园;也换走了悠然宁静的情怀。于是喧闹的心境,只有那富丽的庭院能够憩息,而小憩之后,又得投入争逐。
悠闲的庭园表现的是悠远和闲适,因为心远地自偏,所以能无争;闲里天地宽,所以能安适。于是在那悠闲的庭院里,不论是斜风细雨重门须闭,朗日和风石下堪息,落叶满阶红不扫的深秋,或宠柳娇花寒食近的早春,即使那断桥衰柳、破屋残花,也自有许多情趣。
我爱东方的庭园,不是为那份幽深,而是为那份悠然;不是为了许多优美,而是为了几分闲适。
治视与治世
假使你戴眼镜,而镜片脏了,在郎日下一定很容易觉察,因为明亮的光线,使镜片上的脏斑,成为在眼前遮翳的灰影。但是相反地,如果你处在黑暗的环境,因为四周一片晦暗,反倒难以发现镜片的污痕。
问题是:在明亮的情况下,就算眼镜不干净,也没有大碍;反而在黑暗中:最需要光洁的镜片,帮助我们原本不清的视线。
同样的道理,愈是在圣明的朝代,邪佞的小人愈无所遁形;愈是板荡黯檐的时际,愈难以辨别忠奸;不是人们不愿,也非因眼睛不好,而是环境不行。
然则,常在黑暗中工作,而不知眼镜情况的人怎么办?很简单:不管眼镜是不是脏,常常脱下来擦一擦。治“视”如此,治“世”的道理也一样啊!
中卷
笔情
我早生华发,未30岁,已经花白了许多,每有朋友问,便自嘲说:
“不正像是“七紫三羊”的毛笔吗?
同辈少有不知七紫三羊的,记忆好的人,甚至叫得出“集大庄、文清氏”或“老店林三益”这些制笔厂的名字,只因为早期的中小学生,多半都跟这种毛笔打过仗。
“七紫三羊”正如其名,笔尖一段黑毛,约是那占全笔十分之七的所谓“七紫”;后面近笔杆处,包了一圈白色的短毛,则是占十分之三的所谓“三羊”。紫毫性刚,作为笔的中柱,有利于运锋转折;羊毫性柔,像是棉花般吸水,可以补紫毫载墨的不足。一主内,一主外;一在前线作战,一在后方供输,两者原该是最佳的搭配,但不知是否偷工减料,抑或因为幼年溺管,常觉得笔锋毛太刚太少,写小字时扭来扭去,作大字时又嫌硬。临柳公权尚能称手,若逢颜鲁公,就力不从心了。
小时候写毛笔字真是苦差事,每次把笔插回套子,稍不小心就会折损笔毛;笔上潮湿的时候,直往外冒墨泡,溅得四处都是,笔干时又怕粘在套子中。尤其是放假之后,小小一支笔管,插在铜制的套子里,早已凝固成一杆枪,左摇右撼拔不出,硬拉出来,但见一截空笔杆,毛笔尖却留在了套子中。
每次掉了笔头,母亲总先沾些松香粉,放在火上将松香烤化,再即刻插入笔杆里,不一下子就坚固了。这时我便会拿到水龙头下,打上肥皂,将那千年黑垢一并洗净,只是不知毛笔为什么那样吸墨,不论洗多少遍,还是挤得出黑水,也绝对没有办法把羊毫恢复新笔时的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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