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道:“咱们去走走,其实你没怎么进过宫吧。从小到大基本都待在金陵。你想不想去坐一坐皇位?”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面上不是那种野心滔天的得意,亦或是势在必得的渴求。
那皇位对她像孩童渴盼已久的玩具,像存钱许久才买下来的新衣,她乐于与他分享,说“我可以借你玩玩”。
宝膺说不上话来。
公主欢喜的合上折页,道:“来吧!”
她说着便出了门去,绣金的明黄色裙摆摇晃,云鞋迈过门槛,宝膺恍惚了一下,才起身快步跟了上去。
一出门,宝膺就瞧见柯嫣站在门外,穿着绣梅的曳撒戴着花冠,躬身向公主行礼。
公主对她很熟稔,点头道:“进去把该拿给司礼监批红的折子给他们吧,且先按着规矩来。”
柯嫣微笑点头,并袖进屋,公主又回头问道:“栩哥儿跟你说了什么?”
柯嫣垂头轻声道:“皇上只是骂了臣的家属亲戚几句,倒也没说太多有用的事,如今他在西宫也安定下来了,皇后与诸多妃子都在西宫陪伴着。”
熹庆公主轻声道:“去让人查查,那些女人,有谁肚子里揣种了。”
柯嫣本以为她会将这些女子全杀了,心里还对白瑶瑶有几分惋惜,但公主大权在握,显然不把后宫放在眼里,倒也没过分为难。柯嫣点头行礼,蛩身迈进养心阁去了。
柯嫣也是公主的人啊。宝膺倒也不觉得吃惊。
他只觉得梁栩四面楚歌,都把他当猴耍,太窝囊了。但毕竟皇位想要白捡,可不就只能当孙子吗。
公主叫了两架红漆雕花小轿,宝膺不想坐,但那个扶着他的秉笔太监一个劲冲他使眼色,小声道:“公主心情这样好,世子爷哪怕为了宫里今后两天少死几个奴婢,也别冲撞她吧。”
宝膺叹气上了轿,六个太监将轿子扛的稳稳的,只是甬道上有很多的石砖都碎裂翘边了,他们垂着眼睛千万倍的小心。
正有一帮太监们从甬道那头过来,他们躲也不能躲,只能背对着公主与世子爷,跪在墙根边上,大气也不敢出。一眼望过去,加上陪着的宫中奴仆,甬道里好歹有六七十号人,却连一声重的鼻息,一点袖边的晃动都没有,简直就像是立满了陪葬雕像的墓道。
偏生公主心情很好,在几排装死的太监中,晨光洒在西边的红墙上,映出漫道金红绚烂,她甚至哼起了小曲,是柔婉的金陵小调。
二人从后右门到中右门去,能瞧见建极殿、中极殿被清透晨光映照的熠熠生辉的琉璃瓦,还有后头拖长的蓝色阴影。
如今公主是这紫禁城的主人,没人敢跟她提祖宗规制,小轿就从侧面燕道上了宽阔的白石丹陛。轿子停下,她没让奴仆继续跟着,往内走,步子旋转着,笑道:“你看,这么大的广场上,会站满人的!等我坐在那位置上的时候,就能一眼瞧到午门。”
她手指拂过满是雨痕的石质嘉量,踏步跃入了宽阔的皇极殿正堂。
宝膺从出生便远离这座宫廷,他没有见过沥粉贴金的盘龙漆柱,蟠卧巨龙的彩绘藻井,仰头只觉得横梁高不可及,让人腿软。日光倾斜的撒入殿内,给七层高台的宝座晕染出绚丽洒金的辉煌。
公主并没有敬畏或不可置信,她大步走上去,抚摸着皇座旁的宝象与金鹤,有种怀念的意味,而后拢住裙摆,坐在了那皇座之上。
皇位并不舒适,她姿态却很柔软,像幼鸟依偎着寒巢。
没有群臣、没有羽林、没有无数低垂的头顶,只有宝膺孤零零的在反光的黑石地砖上垂袖仰头看着她。
他的声音在盘龙的凝视下回荡:“……你快乐吗?”
公主抿嘴:“当然。我知道,坐在这里,做一切都不会有错。”
宝膺:“要真是这样,就不会有人只坐在这儿三个月,就被关入西宫软禁了。”
公主缓缓笑起来:“那是他无能。”
宝膺退后几步,把自己与皇座的距离拉远,拉远才不会被这皇位的腥臭腐|败熏到。皇座上方没有牌匾,这是一百年前王朝改革时的新俗。当年皇帝为表决心,摘掉洪武祖训,写下了自己的时训。从那之后,历任皇帝只要想证明自己有改革决心,都会换上自己写的时训牌匾。
睿文皇帝写了个什么“励精图治”,梁栩更他妈张狂,摘了换了个“统一海宇”,公主进宫之后摘下来让人当柴烧了,不知道她上位之后会换个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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