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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王金凤问二傻:有没有人欺负你?

二傻站在娘面前,指着阿贵:娘,阿贵欺负我。

娘说,怎么啦?

二傻说,他叫我二傻,他还摸我*。

二傻看见娘的脸上笑靥如花。娘咯咯地笑了,她说,二傻,你长大了,就给你娶个媳妇。

二傻说:我不要媳妇,我要最好看的陀螺。

阿贵正从厢房里出来,他停下来,冲二傻神秘地笑。阿贵说,二少爷,娶了媳妇就有陀螺了,尖尖的,圆圆的,又软又香的陀螺,最好看。

王金凤剜了阿贵一眼,阿贵又讪讪地笑着进了厢房。

给你说说罗德仁家那座老式的很土的院落。前院很大,很空,清一色的石板地面,每一块石板都精工凿过,很平。后院更大,也是石板地面,院中有树,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花草。后院也有几间房,可是要转出槽门,从侧门才可以进去。本来正屋也有门也可以过去,可是那是后门,一般人是不能进的。前院和后院的正中是正屋,一共七间,王金凤住的是最东头,红霞住的是最西头。那排正屋的正中那间是堂屋,很宽敞。堂屋里也有后门,不过开在侧面的角落,因为中间的墙壁上供有神龛。堂屋旁边的几间,不常有人进去,门也不大开。正屋前东面的一排厢房,有秋生和香莲的卧房,几间客房,一个杂物房。杂物房里到了秋末就显得特别热闹,二傻看见爹带着几个人在里面燃起大火,用铜锅在炉子上熬大烟。二傻很好奇,就凑着门缝偷看。那时候,醉人的芳香常常飘出来,钻进他的鼻孔,氤氲在村子的空气之中。西面的厢房,从北到南,是厨房、顾嫂和小云、阿贵、二傻的卧房,再过去就是马圈,猪圈和羊圈在后院。本来马也可以关在后院的圈里,可是马是罗德仁的心爱之屋,关在前院,他可以常常看看。南边的一排,中间是槽门,旁边是茅房,碉,粮仓,还有几间屋子。很多时候,秋生和香莲的卧房是空着的,他们在外面念书。客房也常常没人住。

顾嫂虽然起得早,可是没罗德仁早。只要罗德仁在家,他往往是那个院子里起得最早的人。天刚蒙蒙亮,他就走下院子,到马圈门口看看马,偶尔还给马添点草。然后出槽门,沿着门口的黄土路转。接着红霞也穿着睡袍从西屋出来了,站在台阶上打着呵欠。有时候,罗德仁在外面走了一阵,回来进屋,从后门转到后院,把枪拿出来,仔细擦拭。有时候远远地站着,拿枪对着靶子。后院高高的围墙边,竖着一个靶子,那是红霞来了之后叫人做的。红霞有时候也去瞄靶子,甚至还会冷不丁放一枪。二傻怕枪,可是一看见爹和二孃孃进了后院,还是忍不住拔腿跑出槽门,转到后院,在侧门边呆呆地看。后院的门在早晚的时候都是关着的,白天,老羊倌罗德山来把羊赶出去放,门就敞开了,要到晚上才会锁上。早晨的门没开,二傻就凑着门缝,用半只眼悄悄瞅。

二傻玩够了才回到院子。那时候王金凤常常还没有出自己的门,可是二傻却嗅到一股特别的芳香,他知道是娘在屋里抽大烟。后来二傻听到阿贵给他说,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不?她是抽大烟抽死的!你看那罂粟花多漂亮啊,你嗅嗅,那些花散发出多么醉人的香气啊,可是越是好看的越是香喷喷的东西,它越能要人的命!

二傻嗅着酒也有股香气。二傻说酒好喝不,给我尝尝。阿贵就把碗递给二傻。二傻喝了一口,才到喉咙,就吐了出来,说难喝,辣!

阿贵笑笑,说,酒跟大烟不一样,喝着难喝,喝了舒服。不过,它跟大烟一样,都是香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死在这酒里。

二傻说,那你为什么要喝?你想死?

阿贵说,我不想死,可是如果能够死在酒上,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罗德仁不准阿贵喝酒,因为阿贵喝了酒就说胡话,有时候喝多了还会躺在院子里的石板上,该给马添草了他也不管。阿贵也说不喝了,可还是忍不住要喝。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四:丧事

二傻和秋生扶着娘的身体。王金凤闭着眼睛。可是她在说话,她说,罗德仁,要给二傻娶个媳妇,他都十四啦。王金凤说完,喘了口气,不动了。

二傻和秋生都感到娘的身体沉了一下。阿贵小声地说,太太归天了。旁边的香莲早已泣不成声。罗德仁看了一眼尸体,把目光移到窗台上的桐油灯上。桐油灯的火焰跳跃着,似乎就要熄灭。红霞在门口探了一下头,猫一样就消失了。

屋外嘤嘤嗡嗡,人声鼎沸。二傻觉得屋里不好玩,想溜出去看热闹,就松了手。他看见哥哥秋生白了他一眼,似乎有点生气。他不管,外面太吸引他啦。二傻放开手,一个箭步朝门跑去,可是被阿贵拽住了。

二少爷,你娘归天啦,你不能跑出去玩,要不老爷会生气的。阿贵把嘴凑到二傻耳边悄声说。

二傻只好跟站在床边,他瞥见了罗德仁铁青的脸。爹虽然没看他,可是他感觉爹的眼睛像枪筒一样直直地对着他。他赶紧躲开。

二傻把目光投向娘。娘平躺在门板上,顾嫂正给她沐浴,更衣。她枯槁的身子干柴一样,很难看。顾嫂用木盆打来水,拿一块纱布打湿,在王金凤的身上擦。完毕,穿衣。王金凤的身上穿了十二件青布衣裳,十二条青布裤子,脸被烧纸覆盖着。于是她的瘦瘠的身子不见了,昏黄的桐油灯下,她像躲在一堆黑布里。二傻看见他们把娘装进黑匣子,停在堂屋中央。他奇怪为什么娘会这样任人折腾,一点都不吭声。娘的脾气咋变那么好了呢?

天亮后,屋里屋外更热闹,族里的好多人都来了,院里还不时响起杂乱的鞭炮声。阿贵告诉二傻,要做道场。阿贵自豪地说,七天六夜啊,还要摆酒席,罗莆好多年没这样大操大办过了,当年你爷爷奶奶过世,才做三天两夜的道场!顾青死了,才做一天一夜!

二傻裂开嘴笑了,他就喜欢阿贵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

上席时二傻看见很多族中人围坐在桌子边吃得摇头晃脑。那些平素给他家租地种和借钱的人都来了,他听见肥肉在他们的嘴里磁磁作响,快活地唱着歌,那声音与厢房里悠扬的唢呐调子一唱一和,像顾嫂在灶间烧火时柴禾的爆裂声。二傻也学他们摇头晃脑,还故意咂出响声来。两股黄色的鼻涕在他的鼻孔边探头探脑,要到唇边了,他使劲一吸,鼻涕受惊般又躲进了鼻孔里。

他太快活啦。

哈哈,傻子就是傻子,自己的娘死了,还那么高兴。要是老爷见到他那吃相,准挨手杖!老爷那脾气,我最了解!阿贵把一条腿搭在旁边的凳子上,一边喝酒,一边对旁人说。在这种场合,阿贵也可以畅快地喝酒了。众人都看着二傻笑。二傻也朝他们笑。二傻也想说话,可喉头被食物噎着了。

有时候二傻认为死很可怕,可是有时候又不觉得。他弄不明白死是怎么回事。从前阿贵告诉他,死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没有了。死了的人,因为生前总有过错,所以死了去地狱都要受刑。而活着的人,因为再也看不见亲人了,都会伤心。二傻还是弄不明白,阿贵就说,死就就是睡着了,只是不会醒来。阿贵越说,二傻越是不明白。

现在二傻似乎有点明白了,娘只是睡着了。他看见人们把娘装进那个黑色的匣子的时候心里很茫然。他以为他们在玩游戏,就像有一次他把家里那只黑色的猫扔进了水缸里躲起来一样。你看,大家都在喝酒吃肉放鞭炮,厢房里的吹手,把唢呐吹得山响。还有二孃孃,她的脸红红的,嘴唇也红,像罂粟花瓣一样。二傻看见她虽然并没有笑,可是那张脸分明写满得意之情,那种得意的表情花朵一样盛开在悠扬的唢呐声中。

厢房里有四个苗族吹手,是罗德仁的姐夫从高山上的寨子里请来的。吹手们鼓足腮梆,尖利的声音便从泡桐唢呐里传出来。大唢呐音调低沉,浑厚;小唢呐音调高亢,尖锐。高低搭配,同样的调子。二傻蹲下身子,把眼睛凑到唢呐的喇叭口仔细瞧,他奇怪唢呐为什么会发出那些奇怪的声音。

为什么唢呐会唱歌?二傻觉得奇怪。他抓起一把唢呐,凑到嘴上就吹。可是力气用完了,唢呐还是不唱歌。

这是用什么做的?二傻问那个吹手。

泡桐。吹手说,这个大喇叭,是用刀子抠出来的。

二傻飞快地跑出厢房,四处寻找弯刀。他要去看一截泡桐树,做一只唢呐。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一:死婴

大太太王金凤下葬前那天早上,阿贵去割马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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