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袱,便发出数十丈的五彩光华,照耀潭底。若兰见朱文有此至宝,心中大喜。因姥姥之命,只叫这一双童男女下去,便和灵云仍站在原处警备。众人在这天遁镜的光华中,早看出潭底静悄悄的,黑云尽散,紫雾全消。惟有西南角上有一块牛形的奇石,从那石的身上,不断地冒出一缕缕的黑烟。若兰关心那一块于潜琉璃,忙往潭底看时,那青光被这五彩光华一照,好似太阳底下的灯台,渺小得可怜。想看看潭中神鳄到底是何形象,竟不见踪迹,想已被飞龙师大收了回去了。正在用目四望,忽听朱文、金蝉〃嗳呀〃了一声。
若兰大惊,忙往潭中看时,原来朱文、金蝉双双携手下去时,金蝉性急,脚先沾地。谁知那潭底看似平地,却是虚软异常,金蝉才一落地,便陷了下去,心中一急,一用力,更陷下去尺许。那泥竟火热一般燎烫,眼看要陷入这污泥火潭之中。幸喜朱文细心,处处留神,手中觉着金蝉往下一坠,忙用气功往上一提,把金蝉提了上来。可是受了金蝉拉的力量,两脚也稍微沾地,觉得热烫难耐。知道不好,一面提着金蝉,喊一声,各将身子悬空,离地约有三尺,飞身前进。倒把灵云在上面吓了一大跳。金蝉飞到那块于潜琉璃跟前,将紫烟锄夹在左臂,顺手俯身下去,拾将起来,揣在怀中。正要同朱文飞向西南角上去破那块毒石,猛见地下有一摊血迹,依稀看出穿山甲一般的一条鳄鱼尾巴,直往地下慢慢陷落。那上半截身子,想是在被斩时早已入土了。
朱文拉了金蝉飞离那块毒石不远,见石上发出来的黑气越来越厚,知道厉害,便将手中宝镜对准毒石。毒石黑气被镜上五彩光华近处一逼,纷纷四散。朱文见毒石为宝镜所制,益发飞身近前。金蝉抡起紫烟锄往那石上砍去,那锄才着后面,便有一大团紫雾青光。那石受了这一击,竟发出一种极难听的呻吟声,被紫烟锄劈成两半。金蝉见毒石伎俩已尽,由朱文将左手宝镜对准石头上面,自己用力一连就是十几锄,把这一块四五尺高的毒石连根锄倒,四散纷飞。这石锄倒以后,才看见石后面长着数十根菜叶一般的东西,叶黑如漆,在那里无风自动,知是那乌风草。起初下来时,上了一个当,此刻自然处处留心。好在那乌风草长在干处,便用紫烟锄连根掘起,挑在肩上。那毒石一经掘倒,依然和鳄鱼一样,慢慢陷入泥中。金蝉掘那乌风草时,因是身子悬空,不好用力,若不是朱文用力拉提,险些脚又沾地。
二人取到了乌风草以后,还想寻觅有无千年何首乌。正在四下寻找,耳听一阵沸汤之声,又觉身上奇热。忙将宝镜往潭心一照,只见潭心泥浆飞溅,热气上腾,恰好似刚煮开了的饭锅一样。一转瞬间,四围尽是泥浆,一圈大一圈小地沸涨飞沫。朱文猛想起姥姥嘱咐的话,喊一声:〃不好!〃不及说话,拉了金蝉,才飞到适才站立的那块巨石上面,脚底下的泥潭噗的一声过处,泥浆飞起有十来丈高下,沸泥中心隐隐看见喷出有火光。再找灵云、若兰二人,踪迹不见。知道此潭的四围山峰就要崩裂,又惊又急,欲待从原路回转姥姥洞府,已无路可通。幸喜烟云尽散,四外清明,二人只得飞身上潭。不由回望潭下,已是飞焰四张,泥浆沸涌,觉着站的地方隐隐摇动。不敢延迟,猛抬头看见潭后一道青光和一道金光,正和一道青灰色的光华驰逐,知道灵云、若兰遇见敌人。才待赶上前去,又见飞起一团绿雾,接着飞起亩许方圆一块乌云,耳旁又是一阵轰隆砰叭的声音,知是四围山峰崩裂。朱文等正在着急,不暇再顾别的,双双飞向潭后,见姥姥的洞府业已震坍。飞龙师大同着那日林中所见金氏姊弟,不知使用什么法术,飞起一团绿雾,灵云、若兰用神网护着身体,正在相持。朱文不管金蝉,娇叱一声,手举天遁镜,照将过去,五彩光华照处,绿雾立刻在日光下化作轻烟四散。那飞龙师太正在扬扬得意,忽见一男一女飞来,一照面便发出百十丈五彩光华。紧跟着那个男童手扬处,两道红紫色的光,夹着霹雳之声,电也似地飞来。知道今日万难取胜,情势非常危险,只得错一错口中钢牙,将脚一蹬,带了三个徒弟,驾起剑光,破空逃走。
这时金蝉猛觉脚底奇痛,腿上也烫了无数水泡。朱文也觉脚底热痛。便不再追赶敌人,上前与灵云相见。正要细说破潭之事,猛见若兰奔入室中,一会工夫,背起一个红衣的人,头上包着一块红布,分不清面目,跑了出来,口中连喊:〃姊姊们闪开!〃灵云见若兰眼含痛泪,满脸惊惶,忙把路让开,跟上前去。这时福仙潭业己崩裂,火焰飞空,高起有数十丈,照得半山通红。若兰跑向潭边,便把红花姥姥尸身捧起,掷入火内。跪在地下,放声大哭,直哭得力竭声嘶。灵云好容易才将她劝住。若兰道:〃妹子从今全仗姊姊照应,如蒙视为骨肉,请改了称呼吧。〃灵云见她楚楚可怜,愈加爱惜,点头允了她的要求。将她扶起,又替她拢了拢云鬓,手搀手走了回来。
这时金蝉火毒已发,疼得浑身是汗,满地乱滚。朱文虽然比较轻些,也觉着脚底热痛难耐。见金蝉那般痛苦,想起路上那般殷勤服侍,老大地不忍心,拉着金蝉双手,不住地抚慰。金蝉索性滚入朱文怀中,得了这一种温暖的安慰,虽然脚腿热痛,心头还舒服一些。朱文恐怕若兰走来看见,想叫他起来,又难以出口。正在着急,灵云、若兰已然回转。朱文忙喊道:〃姊姊们快来!蝉弟弟不好了!〃灵云闻言大惊,连忙上前问故。朱文便将误踏潭底浮泥,中了热毒,说了一遍。若兰闻言,也不答话,重又跑进石室,取出一瓶药酒道:〃朱姊姊与蝉弟既然中了火毒,这是先师留与妹子的乌风酒,擦上去就好。〃灵云大喜,忙接了过来,先取些敷在金蝉腿上,觉着遍体清凉,金蝉直喊好酒。灵云又将他的草鞋脱下,用酒将肿处擦满,立刻疼消热止。金蝉猛翻身坐起,说道:〃姊姊快替朱姊姊擦擦吧,她脚上也疼着呢。〃灵云才想起忘了朱文,好生不过意,急忙过来与朱文脱鞋。朱文偏偏抵死不肯,一双秀目只望着金蝉。金蝉道:〃朱姊姊不肯擦药,想是多我一人。偏偏我这时腿上刚好些,不能转动,待我滚下坡去吧。〃说罢便滚。朱文见他神态可笑,自己也觉着腿底热疼渐渐厉害,不能久挨,笑对金蝉道:〃你刚好一些,哪个要你滚?你只把身子转过去,背朝着我便了。〃金蝉笑道:〃我也是前世作了孽,今生偏偏把我变作男身,有这许多避讳。〃一面说,将头一拱,一个倒翻筋头,滚到旁边大树一边,隐藏起来。招得若兰哈哈大笑。灵云也不好说什么,绷着脸来替朱文脱鞋。朱文道:〃由我自己来吧。〃灵云笑道:〃我们情同骨肉,这一路上还少了服侍你,这会又客气起来了。〃朱文道:〃亏你不羞,还做姊姊呢。见我才好一些,就来表功劳了。做妹子的不会忘记姊姊的大恩的啊!〃灵云笑道:〃你忘记我不忘记,当什么紧?〃说到这里,朱文不知怎的,竟不愿她再往下说。恰好灵云也就止住,便用话岔开道:〃不要说了,做妹子的年轻,哪一时一刻不在姊姊保护教训之下哩。无非是见姊姊累了这多天,于心不忍,况且妹子不似日前不能动转,所以不敢劳动姊姊,难道说还怪我吗?〃灵云这时已帮着朱文将脚上鞋袜脱去,只见她这双脚生得底平指敛,胫跗丰满,皮肤白腻,柔若无骨。近脚尖处紫黑了一片,灸手火热。知道火毒不轻,无暇再和她斗嘴,急忙将药酒与她敷上。朱文觉得脚底下一片清凉,热痛全止,便要穿上鞋袜。灵云劝她:〃既然药酒见效,索性停一会,再擦一次,以收全功。〃说罢,又拿了药酒走到金蝉藏身之所,见他将身倚着树根,正在仰天呆想。看见灵云走来,急忙问道:〃朱姊姊擦了药酒,可好一些么?〃灵云正色答道:〃我们与朱姊姊本是同门,相聚数年,又共过患难,情逾骨肉,彼此亲密,原是常情。你现在年岁不小,不可再像小时候那样随便说笑,以免外人见笑。况且你朱姊姊还有个小性儿,你要是招恼了她,就许一辈子不理你,顶好的兄弟姊妹反倒弄成生疏,多不合适呢。〃
金蝉与朱文在黄山、九华相处多年,竹马青梅,两小无猜,又都有些孩子气,时好时恼。自从醉仙崖诛蟒以后,朱文服了肉芝,灵根愈厚,常从餐霞大师口中听出一些语气,知道自己还有许多尘缘,惊心动魄,抱定宗旨,与金蝉疏远。金蝉童心未尽,虽然觉着闷气,还不十分在心。及至他二人成都相见,在碧筠庵、辟邪村两处住了多日,金蝉便常寻朱文去一块玩。起初朱文还狠着心肠,存心不理。金蝉无法,好在同门小弟兄甚多,赌气抛了朱文,与笑和尚、孙南等亲近。朱文也不去理他,双方也就日益地疏远。偏偏这一班小弟兄们静极思动,互相约成两组去探慈云寺,无形中又共了一次患难。后来朱文贪功,中了晓月禅师的妖法,金蝉舍死忘生,将她救回。朱文从迷惘中醒来,看见金蝉在旁,情急悲泣,芳心中不由得起了一种感动。偏偏嵩山二老又命灵云姊弟陪她取乌风草,路上承蒙她姊弟尽心爱护,不避污秽,为她受了许多辛苦。他二人感情本来最好,起初生疏原是矫情做作。好些日在患难中朝夕相处,彼此在不知不觉中,心情上起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也并不似世俗儿女,有那燕婉之求,只觉你对我,我对你,都比别人不同似的。因此形迹之间,自然有许多表现。
心里头本是干干净净,可是一听旁人语含讥讽,便都像有什么心病似的,羞得满脸通红。
刚才金蝉因朱文示意他回避,便躺在树后,仰天默想,男女之间为何要拘这形迹?又想起前些年与朱文交好,胜似手足,中间忽又疏远起来,天幸这次因她中了妖毒,倒便宜自己得在她面前尽一些心。不晓她病好以后,会不会再和自己疏远?正在胡思乱想,被灵云走来数说了一顿,很觉自己丝毫没有错处,你还不是一样爱护她,偏不许我。虽然这般想法,以为他姊姊说的话大无道理,说得他不服,可是脸上不知怎的,依旧羞起两朵红云,做声不得。只得把眼仰望天上的浮云,顺手折一枝草花,不住在手中揉搓。灵云以为他于心有愧,无话可答,记挂着朱文还要擦药上路,便将药酒与他敷了一遍,又走了回去。若兰已然走开,只朱文一人坐在草地上,低头看着那一双脚出神。灵云远远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走上前来,二次与她将药酒敷好。
朱文见脚上已然一丝不觉痛苦,恐怕金蝉走来,忙将鞋袜穿着整齐,站起身来。举目往洞后一望,只见福仙潭内火焰高举,上冲云霄,轰隆哗啦之音不绝于耳,看去非常惊心骇目。灵云便问朱文:〃若兰往哪里去了?〃朱文说道:〃她适才好似忘了什么要紧事似的,如飞一般跑进洞中。我问她,她说去去就来,没对我说为什么事。〃二人正说到此地,忽听一阵呼呼之声,狂风大起,洞后火焰愈炽,热气逼人。金蝉从树后跑将过来,寻着适才脱的那双草鞋。刚刚穿好,瞥见若兰身上背了一个包裹,满脸通红,从洞内飞身出来,还未到三人跟前,口中大叫道:〃姊姊们快驾剑光逃走,这里顷刻就要崩裂了!〃言还未了,先自腾身而起。
灵云等三人见若兰那般惶急,不敢怠慢,拾起地下的乌风草,飞身便起。这时脚底已在那里摇动,一转瞬间,轰隆一声巨响过去,接着劈啪劈啪,好似万马奔驰的声音,无量数的大小石块树木望空迸起,满天乱飞。不是三人飞起得快,险些被那碎石打着。三人在空中,见适才站立的那一个山坡,平空陷了一个无底深坑,一大股青烟由地心笔直往上激射起来,迎着日光,变成一团火云。接着地底喷出数十丈高的烈火,泥石经火化成液体,飞溅滚沫,许多树林溅着火星,烧成一片。那一座红花姥姥所居的洞穴石室,已不知去向。再望福仙潭那边,业已变成一片火海。那未经喷火之处,经这一番大地震后,周围数十里的大小树木,有的连根拔起,有的凭空震动,一座名山胜景,洞天福地,在这一刹那间,竟会变成泥坑火海。无怪乎人世上的崇楼杰阁,容易变成瓦砾荒丘了。
灵云见火势逼人难耐,招呼一声,正等飞身同行。若兰道:〃姊姊且慢,还有一点事。
〃灵云等三人随她回转身来,才看见相距不远,有两个小小的峰头,便随若兰飞身到了峰上。想是天留胜迹,不愿教它全化灰烬,这样小小一座山峰,竟是岩石幽奇,花明柳媚,居然丝毫没有受着地震山崩的影响。四人到了上面立定,往来路一看,只见数十处烈焰飞空,砂石乱飞,天已变成红色,幸喜还是逆风,大家已是热得遍体汗流。金蝉不耐炎热,正要催大家快走,忽见若兰望着福仙潭跪倒,重又大哭起来。灵云、朱文正要上前劝慰,忽见福仙潭内火焰越来越大,一会工夫,腾起一块亩许大的彩云,停留不散。倏地一道红光,往空冲起,红光中一个遍体通红、奇形怪状的赤身女子,由那块彩云笼罩着,直往四人站立的那座山峰飞来。灵云等三人疑是火坑中出来怪物,正要准备放剑。若兰哭道:〃姊姊们休要造次,这是我师父啊!〃灵云连忙止住朱文、金蝉,跪伏在地。说时迟,那时快,那红光中女子已飞到四人头上,含笑向着下面点了点头。然后电闪星驰,往西南方向飞去,日光底下,依稀看见一点红星,转瞬不见。
若兰看见姥姥已然成道,尸解而去,悲哭了好一会。灵云等三人费了若干唇舌,才将她劝住。便邀她同到嵩山见了追云叟,送上乌风草复命之后,再同回九华,引见到妙一夫人门下。若兰哽咽着说道:〃妹子此后一任姊姊们提携照顾,只要不离开姊姊,我全去的。〃说时,拉着灵云、朱文的手,越加显得小鸟依人,动人爱怜。灵云便问若兰是否还要回到桂屋走一趟,若兰道:〃要紧的东西全在身边,去不去均可。只是那里还有姊姊们的东西呢。〃
灵云道:〃我们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来时,因为文妹病重,张琪兄弟赠的被褥包裹。现在文妹病愈,也用不着那些东西;况且东西已然污秽,也不好还人。既是兰妹不愿回去,就算了吧。〃朱文因在姥姥洞中听金蝉说起桂屋中景致,昨日病中不曾领略,想去一看。灵云拗她不过,只好同去。四人到了桂屋一看,那株参天老树业已震断,幸喜桂树不曾被火延烧,桂屋中零星用品遗了一地。若兰忽然看到一个小盒,便拾起揣在身上。朱文便问何物。若兰道:〃这便是妹子将这树上所结的桂实制成的香末,本没想带着走,被我回来无心捡着,留在这里白糟践了可惜,将它带到九华,无事时点着玩吧。〃
灵云因若兰说起那香,猛想起昨日在涧边,幸而留神身上没有沾着污秽,连日风尘劳顿,且喜事已办完,还添了一个山林闺伴,非常高兴,便想到那温泉中洗一回浴,商量分班去洗。若兰道:〃不是姊姊提起,我还忘了呢。那日背朱姊姊去洗澡时,裹她的那一块被单,连同妹子外边披的那一件披风,因为沾了一点污秽,妹子曾把它洗净,晾在石上,忘了去取。妹子在此山过惯了暖和岁月,九华高寒,原用得着;况且那披风又是先师所赐,更不该将它随便丢失。等我去将它取来吧。〃说罢,四人一同走到涧边,且喜温泉无恙,只是水越发热了些。商量既妥,还是金蝉在涧上巡风,灵云等三人洗完,再让他洗。这样轮流洗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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