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你知道吗,我有许多许多的话想要对你说。我出院了以后回学校上课,一听到周围有人谈论你的事,就会马上把耳朵竖起来,大家说你粗鲁、野蛮、不修边幅,可是我觉得这都不是真的,这些都是你做给别人看的,真正的你躲起来了,藏在你身体的某一个角落,轻易不肯现身。我为什么会知道呢?我原先也不明白,不,是我的头脑不明白,但是我的心却对我说“不对”“不对”。我的脑子很迟钝,没等它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已经爱你了。(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所以我一听到有人说你的坏话就特别愤怒,可是大家老喜欢在我面前讲,大家觉得我跟你是仇人关系,恨你恨得没边儿了。才不是!这群笨蛋!
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喜欢得连自己都害怕!我的眼睛,它已经不是我的了,如果你要,我可以马上把它们抠出来,跟你在一起它们还比较开心!我看你的目光,已经热烈到我开始担心你会不会燃烧的程度了。我害怕被人发现,可是大家好像都没有察觉,偶尔有看到的,吓了一跳之后,马上把我眼里的火焰理解成复仇的怒火,最后连你也误会了,还恶狠狠地过来警告我。我有点儿高兴,又有点儿难过。大家都错了。
我爱你,文森,不管别人怎么说。
小诚。3月8日夜。
第 4 章
文森:
最近我有点不太好,所以有一段时间没给你写信了。不过我们不说这个,我们谈点儿开心的事,我一想到你就高兴,见不到面写信也高兴,我希望你想起我也高高兴兴的。
前两天我遇到一个假洋鬼子,长着一张中国人的脸,一开口半句中国话也不会说。我遇到他的时候正在院子里的樱花树下坐着,樱花昨天开了,可惜不是你喜欢的白色,是满树小姑娘似的粉,我有点儿失望。可是樱花真漂亮啊,像梦一样,风一吹就扑簌簌地落下满地的花瓣,好像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连我这个平时没有什么审美观念的人都看呆了。我一边扶着树干一边看着樱花想你,想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面,这个时候这个假洋鬼子从树的另外一边绕了出来,我们两个都把对方吓了个够呛。
你说外国人为什么都长得那么高?我以前以为是天生的,现在我觉得这纯粹是吃肉吃的。真的,这个假洋鬼子起码比我高了一个半头,除了黄皮肤黑头发,其他地方跟真正的外国人差不多。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中国人,还跟他打招呼来着,结果他噼里啪啦跟我吐了一堆鸟语,我就傻眼了。不过他人挺好,挺和气的,还陪我在树下坐了坐。我们班英文最好的李艳丽整天骄傲得没把人放在眼里,巴不得大家都知道她毕业了要出国,这个真正长在外国的人反而没什么架子。
那天我的心情有点低落,我觉得这主要是寂寞给闹的。我平时也想你,可是那天想你想得特别厉害,我揪着胸口坐在树下,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儿来了,假洋鬼子还以为我哮喘发作,给我吹了一个应急用的纸袋,急急忙忙地要去找医生。我把他拉住了。他的人倒是好心。我们两个就坐在树下一起欣赏了一会儿樱花雨。
我的英文一直都特别破,虽然我的语文成绩也不好,但是那是我的母语呀,我冷了暖了爱了恨了都靠它,英文那是个什么玩意儿,反正我一辈子也没打算出国,如果不是为了升学,我才懒得学它呢。我以前就是这么想的。不过那天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希望自己以前能够多用用功。
假洋鬼子的中文大概跟我的英文一样破。我以前听人说怎么样能够英文一句不会却无障碍地跟外国人交谈三个钟头,秘诀就是三个yes一个no,不过我觉得这个秘诀有缺陷,万一人不是话涝呢?那你不就抓瞎了。我那天就是。不过我现在知道有时候交流是不需要语言的,身体动作和表情更重要。总之,我跟假洋鬼子比手划脚地聊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他是来看外婆的。他的外婆我也认识,是在西区住院的八十岁的老婆婆,一米五都不到,看他孙子一口气长得超过一米九,我就觉得肉的力量真是无穷大啊。(文森,你也多吃点肉吧!)
后来他又问我名字。名字这个单词我记得,name,内幕,所以他一说我就明白了。我告诉他我叫小诚,还在地上把拼音写出来给他看。外国人就是嘴笨,怎么发音都发不对,听着不是像“早产”就是像“小产”,我一听就气得跳起来。我姐她怀孕了,头胎,听说是个儿子,预产期在八月。我宁愿他喊我“大便”呢!我怒气冲冲地骂了他一阵,我觉得他十有八九是没听懂,不过应该知道我是在骂他就对了。他一摊手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说要重新替我取个英文名字。我跟他解释半天,说名字是父母帮小孩取的,其他人给的都不算。
后来护士来叫我了,我就跟他道别,连他的名字也忘了问。不过我偷偷地从树上攀了一枝樱花,打算把它做成干花的标本,然后寄给你。
我想你了,文森,最近我的胸口疼。
小诚。樱花树下。
第 5 章
文森,你好!
我前几天心情不好,隔着好些日子没给你写信,现在我好了,打算这两天多写几封,把过去没写的补回来。
今天我姐夫来看我了。上次我打电话给他,说我一个人在医院挺无聊的,想要复习一下以前的功课,姐夫就帮我把中学的课本都带过来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特别崇拜我姐夫?
我姐夫从小跟我们一个院子长大的,我从懂事儿起就跟着他屁股后面转了。他为人特豪爽,讲义气,重信用,吐口唾沫都能在地上砸出个坑,我们那片儿的小孩儿没一个不服他管的。他爸跟我爸是一个厂里的同事,我爸还比他爸高一级,不过到我这儿就得颠倒个个儿,他是大哥,我是小弟。不过他年纪本来也比我大,比我姐也大。他和我姐上高中那会儿,我还是小学生呢,他每天骑着李叔退下来的黑色自行车找我姐一起上学。一听见窗户外面叮铃铃一阵车铃响,我姐就急了,早饭也顾不上吃就要往外冲,我妈就骂她:“你还没嫁人呢,就忘了爹妈了你!” 然后塞给她两根油条,“去去去”,把她推出门外。
他和我姐是我们那条街公认的一对儿,从中学的时候就好上了。我姐来学校的时候你见过的,你当时还脸红了呢。不过不怪你,我姐从初中开始就是校花了,喜欢她的人能组成一支炮兵营,你要是没脸红我才觉得奇怪呢。不过我姐喜欢的从来只有我姐夫一个人,我小的时候还帮他们传过纸条,我姐揪着我的耳朵说如果敢偷看就扒了我的皮,还鬼鬼祟祟地把纸条叠成心型(她知道我不会折纸)。嘿,我希罕!姐夫他人就豪爽多了,不搞这些花花肠子,白纸黑字地写完了就交给我,还给我买冰棍儿吃。
爸妈以前有一段时间反对他们交往,姐就借口带我出去玩儿和姐夫约会,不过她也不能真把我给丢下,所以就变成了他们俩在公园约会我在一边儿看热闹。我们家旁边的公园还挺大的,据说以前是个什么皇帝的行宫遗址,所以重建的时候就修了许多带红漆柱子的亭台楼阁。我姐姐姐夫在湖畔亭子里谈恋爱,我就趴在七孔小石桥上拿网子捞蝌蚪,有一次还从桥上翻下去差点淹死。那一次可真险,听说我被姐夫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我姐当时就发了疯似的要陪我一起跳湖,被我姐夫死活抱住。幸好我被懂急救的老头遇上,捡回一条小命,不然我姐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落水后面这半段儿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不过他们俩再没去公园约会过。
我落水的事有个后遗症。我以前很机灵的(你别笑,我说真的),脑子转得快,记忆力也好,小学四年级以前的奖状挂了半面墙,我爸开完家长会回来走路都带风,去哪儿都把我带上。四年级以后我的成绩一落千丈,背首唐诗得来回念个十七八遍,医生说可能是因为缺氧窒息的原因伤害了大脑,我妈问医生能不能治,医生挺为难地说这得靠病人自己慢慢养。我爸在医院一句话也没说,回到家就把我姐往死里打,我姐抱着头硬是一声也不吭。为了这件事,我爸到死都不原谅我姐夫,李叔把他抽得皮开肉绽跪在我家门口,我爸看不见似的进进出出。他们俩是在我爸去世后才结婚的。
其实我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大概我本身就不是什么爱读书的好孩子。我反而觉得有些对不起我姐姐姐夫,那天是我自己脚一滑不小心摔下去的,要是没我姐夫跳下湖里救我,我一条命早就交待在水底了。不过我姐不这么想,她跟我爸一样,性子特别犟,喜欢认死理,她嘴上不说,可是心里痛得像岩浆烫过似的,谁要是欺负我,我姐敢拿刀子跟人拼命。我的性子大概像我妈多些,凡事比较看得开,直到认识你,我才知道原来我真是我爸的儿子。
再说一遍,我爱你。
小诚。3月15日。
第 6 章
你好吗,文森!
让我接着之前的话题写下去。
我姐夫今天来看我了,除了我的课本,还带了一个亲戚家的小姑娘,跟他长得挺像。这小姑娘扎着两条朝天小辫子,脸蛋儿也红扑扑的,一害羞就往我姐夫身后躲,我姐夫让她出来叫人,她含着拇指把脑袋从姐夫的裤腿边儿上小心翼翼地探出来,看见我对她笑一笑,又吓得立刻缩回去。真可爱。我在医院里待了这么段时间,看到的都是些中老年,每个人都病怏怏地苦着脸,猛不丁的看见个小姑娘,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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