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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第1页)

她是知道的,早就明白他身份不同寻常人,位高权重,冠世驰名的佳公子,少年执权的右相,婚姻配偶自是亦非一般,天子亲赐婚,大居唯一的高贵公主的未来夫婿,堂堂驸马,岂是她一介青楼女子可仰望的。

虽然她也是曾出身清白人家的官家小姐,但是一门罹难遭官卖妓楼,再金贵,堕入烟花风尘,沾了一身的尘秽,哪里还可与往日相提并论。就算一切没有发生过,她还是当日那个养在深闺的官家小姐,要与他如此身份的人攀亲结缔,无异也是痴人说梦罢了。

她是明白的,也不敢去奢望什么,想要的,仅仅是在他心里有她落影的一隅,不求什么名份,只愿待在他身侧。他书画时,她为他砚墨熏香,他夜读时,她为他提灯挑烛,静静的站在他身旁,一生一世,与他以情共谱一卷庭前相思花,春去秋来咫尺间,缄不语,心有犀。

可是,他从来不给她任何答案,无论是言语上的,还是行动上的,从没有任何表示。

不可不说他待她很好,呵护倍至,花下重金为她赎身,留下一掷千金为红颜的佳话,让她名震烟火软红里;购置舒适幽静的院子,给她安身,每月拨给她不菲的银钱,让她吃喝用度无一不精致,丝毫不逊与大家闺秀,豪门名媛。他对她也很尊重,从无轻薄,也没有仗着身份而莽撞占了她,并不因为她出身青楼而低贱她;虽他不常来,但每次见面,无不是温柔相对,怜惜她,珍视她,关怀她,却,从不碰她,自被他赎身养在这里,他从没有留宿过,也没有半点要把她变成自己女人的意思。

这让她觉得不解又隐隐失落,不为贪恋她的冠世美色,不为她娇娆的身子,哪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的买了她?宠着她,怜着她,又是为了什么?想不通,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她不明白,却知道,她的情感没有着落的凌乱着,她的心,浮浮沉沉的系在他一笑一言中。

他每次来,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

“沐薇,为本相弹奏一曲吧。”他半倚在案边,神情闲怡的注视着她,笑容淡淡。

想要尝试一下,她鼓起勇气,柔声说:“公子,那首曲子已经为你弹了许多次,再听下去耳也要厌了,我新近学了曲《春桑曲》,不如我为你弹来听听?”

星眸微凛,渐有寒意,檀紫衣慢慢放下杯,“叮”的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却突兀生硬,似乎把一室的温暖也销去,也透出他的不悦。自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他这样严峻的模样,也才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身份何等不同寻常,当朝右相,行事素有苛厉无情之名,不怒自威,虽平时待她和煦温柔,但他终是跻身朝堂的非常之人,气势一张一弛间,常人难抵,果不一般。

“本相只想听那首曲子。”简单扼要,不再多一句一字,已经足够让沐薇明白,他是多么的不容违逆。

“是,我这就去取琴来。”身子忍不住寒战一抖,心里惧怕这样的檀紫衣,这样的他,她没有见过,也不想再见识,只知道,以后绝不再心怀侥幸的试探他意。

唤了丫头取来琴,焚香净手,端坐琴案后,戴起象牙假甲,凝神屏气,挑弦轻弄,清灵之声跳脱出筝弦,樱唇微启,吟唱着那首改变了她一生的曲子,初见檀紫衣时的歌曲,她催舟泛湖时,无意中听来的不知何家歌姬唱的美丽曲子。

唱着曲,指熟练的挑弦,一翻一撩间,那个想法也越来越盛,从最初的怀疑,到现在的隐约明了,她几乎可以笃定,眼前人从当初到现在,对她的另眼相看,为的就是这首曲子。

他每次来,一定要让她为他唱这曲,他从不多说什么,但他似乎知道这首歌曲的出处,她问过他这曲子的名字,他也只是笑笑,避而不谈,仿佛不愿提起,抑或是,不愿与他人分享关于这曲子的任何记忆?

黯然伤怀难掩,对他而言,她的存在,难道只是为了首不知名的曲吗?倘若真如此,教她情何以堪。。。。。。

满眼情怨的看他,心心念念爱恋的人正托首闭眼倚案,案上鱼戏荷叶的古铜香炉,香烟淡绕,氤氲渐无痕,熏香暖,俊雅面容,恬静淡然,眉宇间融着似有似无的清寂,隐隐凉怆薄影镀。这般模样的他,竟让人觉得脆弱,卸去防御外壳,宛如一个普通的公子,再不是那个流露疏漠的右相。

曲罢,沐薇收手敛袖,目不转睛看他,没有开口,他依然闭眼犹如寐,也没有任何动作,少顷,他唇微翕合,淡淡吐出一句:“曲一样,韵异,听来终难还旧意。”

沐薇不解:“公子,你说什么?”

檀紫衣骤然睁开眼,坐直身,转头盯着花窗,似乎在凝神仔细辨认着什么,他蓦地伸手推开暖榻后的窗,一阵寒冷的北风呼啸扑进房,沐薇不禁打了个哆嗦,抱紧肩,狐疑的望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了,做出这样无常的举动。

也在这时,沐薇听到,夹在凛冽北风中,有若隐若现的女子的歌声,隐约听得到的字句,俱是她熟稔在心的,因为,这歌曲,她早已经在他面前唱了不知多少次。

感觉到什么的,她的心忽然没有来由的痛起来,不及她细究,只见檀紫衣已经大步冲出房,身影仓急的向外面跑去。

“公子!公子!”她惊慌失措,也忙站起,碰翻了凳也顾不上,脚步踉跄的追了出去,像要抓住什么似的,惶恐而急乱。

这处临湖而建的宅子,为方便主人游湖,从后院修有道栈桥直达湖边,桥头是座临水亭,下系有主家的画舫小艇,此时,檀紫衣正疾步飞奔在栈桥上,全然没有了平日的处世不惊的模样。

湖面上,一艘精致的画舫正从远处驶来,慢慢摇近,船头有个少女坐于甲板上,膝上是架筝琴,纤指挑,揉弦颤音,空灵筝曲水般流溢风中,传远,悠长,和着琴声,是她婉转清丽的歌声。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黄,双髻鸦雏色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遥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鸦青乌发在风中飘舞,忽而飞到她面上,忽而撩乱风中,凌乱,柔媚如丝,距离虽远,但依然可以窥见,那是何等的风华绝世,素面淡无半分妆点,却是灿如春华,皎似秋月,颊上旖丽霞光荡漾,但满面轻愁,眸仁中全是哀伤,似有浓浓伤情盈身为孤凄。

这是怎样的情绪,人原来是可以痛成这样的,在以为已经痛过最深,再无可伤彻灵魂时,居然还会有这样颠覆所有感觉的疼痛!

这是,他从来没有料到的。

紧紧盯着那逐渐驶过的画舫,目不转睛的凝望那命中原来最在乎的女子,他需要百倍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胸膛的疯狂情绪。站在栈桥尽头的临水亭中,双手紧紧抠在木栏上,十指死命的几乎深深抠进木头里,指尖的痛,他浑然不觉,这样的情,殇未绝,恍如昨日一念动,情难自禁,仍彻夜暗萦。

当初因为身负无法逃避的重责,无奈选择断情,磨砻心智,孰能料,孰能料。。。。。。

原来竟是自成心障,无法逾越,无法脱离,在每一次见到她,更加清晰的意识到他失去的是什么,他有多么的爱她。爱成伤,一次又一次,愈来愈深,镌刻入心,和着痛,浸印入髓和灵魂,如此痛苦的爱,怎却不能相忘,反是纠缠更深。

小茵似乎也看见了他,猛的一怔,呆呆看他,两相望,昔日种种宛如隔世,渐旧不旧,翻迭在两人眼中。她眼中痛楚愈深,恨不能,爱不得的痛苦写满眼,哀婉自伤又自嘲,这样的她,令他即痛又惜,所有感觉压得他无法呼吸,终是他误了她,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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