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少连换了身居家衣裳,仍往绣阁去,甜酿已然睡下,只留了宝月一人在屋内守着,宝月听见轻微脚步声,而后见施少连头发俱披在身后,发尾还濡湿着,朗月清风般的姿态,轻问她:“粥喝了么?”
宝月不知怎的,自家的大哥儿温和儒雅,她却有些惧他,上前福了福:“二小姐说头疼,喝了两口便睡了。”
“你下去吧。”他径直往内室去,“把粥再温一温,搁在暖甑里再端上来。”
宝月不敢忤逆他,应了声是,下楼去温粥。
他撩开床帐,小小一团的身躯上盖的是一席薄薄的水红色的锦衾,黑绸般的发覆在半新不旧的软枕上,她侧身向内,看不见她的面容,只能看见一点玉色脸庞。
他站着看了半晌,在床沿坐下,伸手往她脸庞上一触,肌肤微热,触手丝滑。
心这才安定下来,微微叹了口气,又见床头搁着一方红漆小盘,上头一只甜白釉茶盏,知道这是她的常用之物。
施少连将茶盏摩挲在手中,垂眼看了片刻,啜了啜杯内的半杯残茶,清凉入喉,气味清甜,原来喝的不是茶水,而是半盏白豆蔻凉水。
他又回身看了看甜酿沉睡的身形,将床帐落下,踱步出来守着。
宝月将粥温的热烫烫的,装入双耳暖甑里,塞了口,捧着暖甑又上楼去,见施少连点起了外间的银烛,手里卷着一册书,正坐在椅内凝神细看,见她闪身进来,冷淡的抬眸瞥了眼她。
她无端心一跳,见大哥儿的眼神落在那暖甑上,伸手一指,指尖触及桌面,示意她将粥搁下,宝月忙忙上前,将暖甑搁在桌上,正要悄声退出去,又听见大哥儿问:“这书,甜酿常看么?”
宝月不识字,自家小姐的书只能囫囵认个模样,见施少连手中是本新书,正是小姐近来常看的那本,瑟瑟道:“二小姐每日里都看,一看就是小半日。”
她好像听见一声轻笑,那笑声似乎如云烟缥缈,大哥儿的笑容似乎温和,却又有些冷,宝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觉有些不一般,而后听见他极温和平淡的说了一声:“出去吧。”
宝月悄悄的溜了下楼,在楼下守了会,见夜已过半,自己困倦,但小姐生病,楼上大哥儿又在,也不敢歇息,只在下头待着,搬着凳儿靠着打盹。
甜酿从睡梦里直直的坐了起来,见拳下攥的是绵软的被褥,眼前是昏暗的罗帐,呆愣许久才回过神来,动动眼珠,才发觉自己额头出了点点冷汗,心跳如擂。
她深深的喘了口气,又倒回了枕间,手掌按住自己胸膛,只觉心脉搏动,忐忑难当,自言自语,探身去床头取水喝,茶盏却空,见外间有烛火,只当是宝月守着,唤她:“宝月,我要喝水。”
宝月不见,倒是见施少连翩然进来,脸上还沾着一点笑意:“渴了?”
“大哥哥。”她见他眼神一缩,退入床帷内,将罗帐掩严,“哥哥怎么在。”
“你不肯去我那,你这人又少。”他俯身去拿她的茶盏,低头给她倒水,“怕宝月照顾不好你,过来再看看。”
“我没什么事。”甜酿呐呐的,“大哥哥不该守着我的。”
罗帐上映出她披衣束发的身影,隐隐绰约,而后是素手撩帘,她踏着缎鞋下床来。
“我在这,总安心些。”他将豆蔻水递给她,温声道,“嗓子都哑了,喝口水。”
她捧着茶盏喝水,在桌旁坐下,微微有些局促:“大哥哥也累了一日,早该回去歇歇。”
他看着她:“看你无事,我就走。”
微凉的手在她额面一触,触道额头点点湿意,倒是一点也不热,还有些生凉,施少连将搭在椅上的一件月白小袄取过来,披在在她身上:“倒是不热了,倒是要当心着凉。”
他去给她盛粥,粥炖的绵烂,她却看着粥碗:“我不饿。”
“中午就吃了一顿素斋,如何能不饿?”
“下午跟着祖母,在屋里吃了一大把干果。”她低声道,“我吃不下。”
他却不肯,将碗端着她面前,盯着她进食,甜酿食之无味,举着小勺在碗里囫囵搅动,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瓷勺一下下磕在碗沿,发出又沉又脆的声响,他默默的看着她喝粥,甜酿偶尔抬眼,看看他,又将眼神收敛起来,低下头去。
她的眼神又绵又软,像柳絮沾在睫上,颤巍巍的惹的生痒,又不舍得一口吹去,只怕吹的远远地,失了踪影。
他垂下眼,往她碗里又舀了点粥,轻声道:“不过是个老婆子,有什么好怕的。她未必与你相关,即便相关,那么多年过去了,她未必认得出你,即便记起来了,也未必敢笃定,退一万步说,就算认出来了,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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