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一直闭目假寐,闻声跳起来,连爬带滚扑过去一把抱住古越裳的腿低声哀求:“少爷,我们不管别人的事。”
长相守 04
“呆着别动,哪里也不要去。”古越裳吩咐着,掣了一下没掣出腿去,掐着锦瑟的手腕用力一扣,锦瑟痛哼一声,撒了手。
“少爷!”锦瑟再伸手去抓,古越裳已经没了影儿,只见两扇轩窗震动不止。
锦瑟抱着自己双臂坐了好一会儿,终于忍耐不下,起身奔了出去。寺中僧人被惊动,都跑了出来,点着灯笼互相问出什么事了。锦瑟穿过人群跑出寺去,也不辨方向,在桂花林中一阵狂奔,清光满天,枝动影摇,半个人影也不见。他心中忧急,跑得愈发快,只觉自己的身子轻成了风筝,飘飘荡荡地摇着,却完全没个方向。
正奔跑间,忽然听到前方传来呼喝声、兵器撞击声,锦瑟心头又喜又惧又惊又忧,疯了般地往声音的方向跑去,忽然脚下一滞扑跌在地,触手一片腥热,他心头大惊,举手一看,只见满手黯紫,铁腥味从鼻子里直贯脑门。他想放声尖叫,声音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憋得喉咙疼。
一只脚踏在锦瑟背上,锦瑟刚一挣动,背上的压力骤然加大,如千斤巨石压下来,顿时窒息。锦瑟惊惶四望,忽然发现金燕子护着胡彦之便在前方六七步外的地方,正被四五名黑衣人围攻。金燕子手中长剑如灵蛇般翻舞,胡彦之正跌坐在旁凝神观战,忽然朝锦瑟这里瞥了一眼。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锦瑟连忙伸出一只手向胡彦之求救。胡彦之却静静望着锦瑟,眼中波澜不惊,静似隔世停云止水。
他不是不能救,他是不打算救。
锦瑟胸腔里突然冷得像被一刀子剜去了心。
胡彦之的神情似是在说:你好好的去吧,不必牵挂人世之事。
胡彦之不是少爷的朋友吗?
胡彦之为什么不肯救他?
为什么会这样?
一把银亮的刀举起来,照着锦瑟的后背刺下去。锦瑟头晕脑涨,人事不知,心里模模糊糊只是转着一个念头:“为什么……为什么……”
古越裳人在五丈外,早看见了锦瑟,无奈分身乏术,远水不解近渴。两把刀三把剑四支长枪正往他身上招呼,古越裳避开先到的两把刀,踢开后到的两把剑,用手中宝剑格开剩下的一把剑,一支长枪擦着古越裳的小腿穿过去,带出一丝疼痛。古越裳挥剑用力格开其余三枝长枪,剑锋一转,遥遥掷了出去。
宝剑呼啸着撕裂空气,发出长长的尖啸声,刺向锦瑟的刀被撞得倒飞出去,反插入主人的肩膀。失去宝剑,古越裳的处境顿时尴尬起来,突然面上一凉,滚烫的鲜血泼下来,束在头顶的头发也被削得跌落脸颊上,黑绸般的长发在风中披拂如水草,古越裳吃了一惊,透过丝丝缕缕的长发间隙望出去,只见寒光一闪,由发缕间窜至逼命,古越裳猛然将身子后仰避开劈下的长刀,喝道:“锦瑟!剑!”
锦瑟惊魂未定,脸色煞白,听到这一声大喝,如奉纶音,手足并用爬过去抓古越裳的宝剑,一名黑衣人抢先一步赶到以脚尖挑起古越裳的剑。锦瑟心中正自绝望,黑衣人却仰面跌倒。胡彦之抽出插在黑衣人后背上的剑,抢过古越裳的剑,扬手振臂,宝剑射向五丈开外的古越裳。
那边,刀剑枪围成个圈,银亮的锐锋寒意凛凛,片刻不离古越裳要害处,避开了这一击仍有下一击,黑衣人招式连绵,配合无间,古越裳在间不容发的生死间隙里腾挪闪避,见机出手,招来式往皆是险象横生。眼见宝剑射至古越裳头顶,古越裳纵身跃起刚要接剑,一剑迅捷无伦削至,险些将古越裳手掌斩下,古越裳反掌拍开那把剑,抄住宝剑唰唰数剑便有三名黑衣人受伤。
胡彦之喝道:“古公子,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
古越裳也不答话,剑势凌厉无比,但点到为止,伤人而不杀人。
黑衣人骁勇强悍,久战之下伤者过半仍自拼命抢攻,古越裳与金燕子护卫着胡彦之和锦瑟且战且走,渐将黑衣人甩开。
天明时,四人在一条小溪畔休息。红日初升,映着波面霞光如绮、波光如金,小溪两侧是半人多高的荒草,萋萋秋草间露珠点点如泪,在红日下正自渐渐消融。古越裳跌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锦瑟半跪在他面前,替他将满头乱发归整到脑后,只见古越裳半边脸都是凝结的乌紫鲜血,更衬得另一半脸庞白皙如玉。这脸一半如谪仙,俊丽逼人,一半如修罗,狰狞可怖,锦瑟平生最见不得血,顿时吓得手足发软。
“难不成毁容了?”古越裳却还有闲情说笑,弯腰向着溪水洗脸上污迹。
锦瑟暗恨自己胆怯懦弱,见此惊道:“少爷别动,伤口不能见水。”拉住古越裳,从自己中衣上撕下一片干净柔软的布料,放在溪水里洗净,拧干,小心擦试古越裳布满血污的半张脸。布料放溪水里揉洗了四五回,总算将古越裳脸上血迹弄干净,只见一道纵深的伤口从左面嘴角拉至左眼角后面带势拖进了鬓角里去。
长相守 05
锦瑟瞪着古越裳,一时茫然。这样深的伤定然是不能好了,就算结了疤也断然回不去从前的样子,那疤愈合得好,颜色淡些便该谢天谢地。只是这样锺天地灵气造华的一张脸,惹得太湖畔多少佳人倾心痴狂,如今竟然毁了?锦瑟看惯了古越裳,早知道少爷人生得美,却从不当回事,现在这张脸毁了,便似明珠蒙尘,芳兰遭秽,教他忍不住觉得惋惜。
金燕子递过来一个小药瓶,“这紫玉凝胶治伤最好。”
锦瑟打开药瓶,一股淡淡草香冲入鼻中。锦瑟将药膏均匀涂在古越裳脸上那道长而深的伤上,听金燕子道:“这小小一瓶药价值百两黄斤。”
锦瑟微微冷笑:“我家少爷的脸有市无价。”话一出口发觉不妥,这话万不可细品,难道少爷的脸是可以卖的?
古越裳额头青筋抽动,显然是想笑又拼命忍耐。
胡彦之警告地瞪了金燕子一眼,金燕子吐了下舌头,笑着转开脸。
歇息片刻,胡彦之为难道:“古公子,你实不该插手此事。”
古越裳不言语,听他怎么说。
胡彦之又道:“实不相瞒,我乃是青莲教的右护法。以陆波宁为首的玉林党人祸乱朝政,拥兵江淮,已成朝廷心腹大患,端王邀我教苏教主为助,共同肃清政党。我此次南来便是收集玉林党人为乱的证据,不想被他们发现形迹,一路上围追堵杀。那日古公子与我撞见时,我身中媚毒,急切间只得在野外做那事,不想由此竟与古公子相遇相识结成莫逆,只可惜也连累了古公子。”
古越裳淡淡一笑,“小事一桩,不必挂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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