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岛上就可以洞房了么?”
“造……孽啊……”崔风宪气到了极处,左臂夹紧了侄儿,将之拖到船舷,正要拋入大海,来个眼不见为净,却听一人笑道:“震山,别这么大火气。歇歇吧。”
崔风宪定下神来,急忙回头去看,却见面前好一名清隽老者,约莫七十来岁年纪,正给两名婢女扶将过来。此人正是京城来的贵宾,前太常寺少卿徐尔正。
眼见老人家出来了,崔风宪赶忙抢上搀扶,问候道:“大人,您身子好些了么?”
徐尔正道:“好多了,太久没乘船,猛一下身子骨受不住,将养几日便成了。”说着,他便朝船头行去,畅然道:“快哉!海天一色,万里无极,老夫自出使高丽后,可多久没见这壮阔气象了?”
崔风宪怕他滑跤,一时连搀带扶,诺诺称是,陪他走上了船头。
这徐尔正是船上的贵宾,只因年事已高,出海以来禁不起风浪颠拨,居然大病了一场,这几日都在舱里养病歇息。难得有此清兴赏景,崔风宪自是不敢怠慢。他见日头炽烈,徐尔正身上的官袍又厚实,也是怕老人家中暑了,忙替他宽了衣襟,举扇扇凉。
两人眺望远海,徐尔正怔怔出神半晌,问道:“震山,咱们出海也有十几日了,什么时候抵达烟岛啊?”崔风宪忙道:“快了,快了,这几日只消不遇上飓风,很快都能抵达。”
徐尔正捋须微笑:“那就好。这魏宽生平最爱守时之人,难得他六十大寿,咱们万万迟到不得,否则喝不到寿酒事小,要是误了令侄的那杯喜酒,那老夫可过意不去了。”
崔风宪有些尴尬了,忙道:“大人说笑了。劣侄性喜嬉闹,人家魏小姐是否看得中他,还在未知,大人何必为此担忧?”
此行出海远航,目的地正是烟岛,岛上主人姓魏名宽,号友逢,今年恰好六十大寿,此番崔徐二人远道中原而来,便是专程给他贺寿来着。不过崔风宪另还有些计较,却是为侄子的终身大事打算了。
魏宽与崔家兄弟一般,成亲得都很晚。他们这批人全是永乐帝的旧部,只因早年忙于国事,兵马倥偬,不免耽误了青春,所以魏宽直至四十三岁方才成亲,婚后也仅有一名爱女,那便是年方二八、娇美可爱的魏思妍了。
崔轩亮年方十七、魏思妍二八佳人,两个孩子幼年时见过几面,玩得颇为投契。如今虽说海天阻隔,可为着两家的交情,这趟提亲之旅即使千里迢迢,也还是值得。
两人说了几句话,却始终不见侄儿过来请安,崔风宪咳了一声,也是怕小孩失礼,忙回头喊道:“亮儿!去端张竹椅过来,让徐伯伯歇歇腿。”
“亮儿。”崔风宪连声叫唤,却无人回应,忍不住回过头去,怒道:“亮儿!你在干啥?”大吼之中,只见侄儿呆若木鸡,痴痴傻站,好似给谁点上了穴道,崔风宪嘿地一声,顺着侄儿的目光去看,果不其然,只见不远处站着两名婢子,海风轻拂,秀发飞动,说不出的好看。
崔轩亮又中邪了,每回只要有女子现身靠近,他便要这般失魂落魄地,一切置若恍闻。崔风宪又恼又羞,却也不好公然打孩子,只能沉声道:“亮儿!给我过来!”
三声呼唤,崔轩亮仍是双眼吊直,仿佛失心疯。崔风宪一个箭步奔去,朝他后脑勺奋力一击,厉声道:“要你去端张竹椅过来,怎么老是不动?”他又推又打,侄儿总算醒觉过来,待见叔叔现身面前,不由大惊道:“叔叔,你……你打哪冒出来的?”
“畜……”崔风宪气得眼前发黑,勉强把第二个字忍住了。两名婢女见得情状,忍不住相视一笑。崔风宪喘了口恶气,道:“给……给徐伯伯端张凳子过来,别怠慢贵客了。”
还在催促间,背后传来咚咚两声,听得一名婢女道:“崔二爷,请您上座吧。”竹椅已至,那徐尔正也给搀扶了过来,看这两名婢女甚是细心,不必着意吩咐,已把事情办得妥切。崔风宪瞪了侄儿一眼,道:“去端杯茶来。徐伯伯口渴了。”
“好……”崔轩亮细声道:“等……等一下就来……”崔风宪森然道:“等什么?”崔轩亮低下头去,眼角偷看少女,低声道:“我……我还没请教人家的名字。”
侄儿打不知痛、骂不知羞,崔风宪忍无可忍,提起蒲扇大手,正要一耳光重重搧落,却听徐尔正微笑道:“哎,震山,君子远庖厨,这等贱役怎好劳动少爷?”他拍了拍手,朗声道:“小秀、小茗,你两个去端杯茶来。”
“是。”两名丫环甚是乖巧,听得老爷交代,便一齐转身走了。猛见两名少女离去,那崔轩亮哎呀一声,大气还不及喘上一口,便一马当先冲入后厨,还怕慢了一步半步。
俗话说:“猫见腥,涨破脊梁心”,侄儿丑态百出,崔风宪满面涨红,一张老脸不知哪儿搁去,眼见徐尔正笑嘻嘻地瞧着自己,忙羞愧道:“对不住,这……这孩子打小就是这德行,却让大人笑话了。”徐尔正摇手直笑:“没事,年轻人,应该的,应该的。”
人逾七十,随心所欲不逾矩。这徐尔正辈分极高,乃是洪武年间第一批进士,为人却颇随和,天下一切都已见怪不怪。阳光颇烈,大海却是蔚蓝辽阔,任谁都要胸怀大畅。徐尔正吹着海风,一边远远瞧着崔轩亮,捋须含笑道:“震山,你自己有儿子吗?”崔风宪叹道:“咱们崔家男丁不旺。我自己只有两个女儿,我大哥也只留了这个命根子下来。唉……都怪我老婆,把他惯坏了。”
徐尔正笑道:“这也不能怪尊夫人。瞧瞧这孩子,多讨女人家喜欢?”
远处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只见侄儿抱起了小狮子,在少女面前蹦蹦跳跳,傻气愚蠢,直逗得两名婢女咯咯娇笑,片刻也停不下来。
崔风宪叹道:“不瞒大人。我这侄子别的能耐没有,就是这水磨功夫厉害至极。为搏佳人一笑,他可以装乖露丑,倒立悬梁,便算丢光十八代祖宗的颜面,这小子也是在所不惜。”
这话一说,更逗得徐尔正猛拍大腿,仰天大笑:“难得!难得!令侄如此人品,天下罕有呢!无怪尊夫人宠他了。”
都说“虎父无犬子”,这崔轩亮却不知怎地回事,打小性情便和英雄好汉透着相反,人家读书掉发悬梁,他老兄昏昏欲睡,念书写字、手艺巧工,甚且是强身练武,没一件事能专心,便连赌博饮酒也是心不在焉,说来世间唯一能让他痴心挂记的,便是那两个字:女人。
打十四岁起,崔轩亮便魂不守舍,每逢女人经过,不论老幼美丑,总要让他双眼吊直,迷糊个半天。崔风宪怕他做出有辱门风之事,便将之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谁晓得此子在家中闷了几日后,居然和两个堂妹打情骂俏起来,什么大老婆、小老婆的乱叫一通,气得崔风宪拿起大榔头,追得侄儿落荒而逃。
也难怪侄儿风流了,如同过世的大嫂,崔轩亮肤色白晰,五官秀美,样貌可以说是百中选一,俨然便是个翩翩公子。除此之外,他还有个别人求之不得的好处,他长得高。如同当年的大哥,侄儿体格魁伟,虽在弱冠年纪,却比叔叔高了半个头,可说得天独厚。这蝶恋花之事,自是演之不尽。什么练武读书,全都不如一场春梦。
眼见崔风宪长吁短叹,徐尔正笑道:“震山,你别老是愁眉苦脸的。你这回去烟岛,不就是要去找魏宽提亲的么?想贤侄如此神通,此行必定满载而归啦!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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