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另外还注意到一点,就是在刘公说完处罚方法后,大伙看向互相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如果说他们之前是拧成一股绳,一起偷粮,一起藏匿,一起想办法脱罪,那在听完刘公的话之后,他们不知不觉变成了每户人家站在一起,纷纷心怀鬼胎地盯着别家。
模糊的处罚界限,分化了同乡情谊,也激起了个人的私念。
“此次初犯,便从轻处理了。”刘公淡淡道,“麻烦各位乡亲回去通告所有人,下此若再有偷盗军粮者,格杀勿论。”
板子的事还没想好,又听到这番言论,一干村民吓得面无血色,唯唯诺诺离开了。
刘公坐在草垛子上,抓了一把被追回的粮食,攥在手中若有所思。
姜小乙第一次离他这样近,她觉得刘公是个奇怪的老头,明明身材瘦小,发丝花白,却给人以蓬勃健旺之感,就算是他沉默无言的时候,看起来也百般矍铄。
站在刘公身边,周遭气场温和,她感受不到紧张和沉重。只是偶尔,刘公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中会迸射出犀利而敏锐的目光,使姜小乙短暂心惊。
刘公看向她,说道:“姑娘及时发现盗粮行径,立下大功,合该重赏。”
姜小乙忙道:“不用不用,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这群人受您大恩,却以怨报德,满嘴借口谎言,实是坏透了。”
刘公:“他们不是恶人。”他笑眯眯地说道,“但他们也不是善人。他们跟你我一样,都是普通人罢了。”
姜小乙听得一愣。
刘公揉捏着手中的粮食,看着地面,地上还留有众多撒泼打滚的痕迹。
“上位者浑噩,无有高士引领民风,天下邪气丛生。百姓眼中只余生存,泯灭道德,便无尊严骨气可谈。”
他话音刚落,刘桢到了,开门见山讲了侍卫营的人马奇袭柳州一事。
“为了隐匿踪迹,我们在柳州驻兵不多,此城很有可能已经被他们所得。若是这样,我们后续计划恐有大变。”他掏出地图,铺在地上,刘公看了片刻,问道:“你如何看?”
刘桢道:“主上,我们先期投入太多,如果放弃柳城,未免太过可惜。但肖宗镜那七千精锐是难啃的硬骨头,不知要花费多久才能再次打下。”他眉头紧锁,指头不自觉地在下颌掐出了印记。“皇城侍卫营是天京城的重要守备力量,他们现在离京,天京城的防备大打折扣,若我们兵行险招,直袭天京城……”说到这里,他那下巴都快被抠出血了,又用力一摇头。“不行,太险了!不如就一步步走,拿下庆县后,便去打柳州城,为钱老将军扫清障碍。”
这是最保守的策略。
结果说完又开始摇头:“但我们若在柳州耗时太久,恐怕……”
姜小乙在旁看得小脸微皱,她都替他纠结。
刘公淡淡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封信,“不要急,你先看过这封信,再做决定。”
他将信交给刘桢,刘桢展信浏览。
“这是你那江湖朋友达七托人查到的。”刘公道,“朝廷年初便开始全国招兵,大半年过去了,他们对外号称征兵二十万,实际你瞧瞧吧。”
“这……”
刘公细细拨弄手中的谷粒。
“肖宗镜奇袭柳州确是步妙棋,若是他们兵力充足,我们的麻烦就大了。但是朝廷不得民心,可用之兵少之又少,杨亥残部被拖在南方,新兵又招不来,肖宗镜倒是想向外推建防线,那天京城谁管?禁卫军?还是密狱?我们莫要自乱阵脚。”他对刘桢和姜小乙说道,“你们要知道,无论行哪一计,我们都会赢。只是有的计策伤亡大一些,赢得快一些。而有的计策伤亡小一些,赢得稳一些。”
东风吹着谷壳盘旋飞舞,林间响起鸟鸣,轻快静谧。
姜小乙敏锐感觉到,这老人的话,已将这喧嚣的时代盖棺定论。
最终,刘公军采取了保守的策略,先攻打庆县,再攻打柳州。他们派人通知钱蒙军,按照原计划行事。刘桢向钱蒙立下军令状,在其军队抵达前,他们一定拿下柳州城,不给敌人形成包围之势。
初秋,刘公军一切准备就绪,正式攻打庆县。
这次他们没有再给敌人任何机会,七日破城。
城内已经空得差不多了,肖宗镜早已不知去向。
姜小乙来到城楼中央,那个曾经被人摆桌子喝茶的地方,眺望远处。
这是其人视线。
“原来能看到这么远。”她喃喃自语,“连我们住的营帐都瞧得到呢……”
刘公军在庆县稍作整顿,留两万驻军,还有伤员和百姓,剩余军队轻装上阵,奔袭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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