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认罪伏诛后,其女很快也畏罪自杀,可见长孙无垢未必真是菩萨心肠,以她统辖六宫的权力完全可以留下这条无辜幼小的性命。她没有。显然长孙无垢也不想为这对愚笨牵连自己的母女拱手自己头顶的凤冠。
随后,皇后长孙无垢赐给奶娘之女的入棺的陪葬甚为厚重,又许了淳孝顺女嘉奖,此番举动得到天下人对皇后重情重义的评价。可惜,其中内幕再没有人能知晓了。
在后宫,没有谁的手是干净的,更没有人肯于坐守待毙。长孙无垢得到皇上宠幸已有了自身仰仗,再来便是诞育皇嗣稳固自己身下的皇后宝座了。想在尔虞我诈的宫闱中生存下来,懂得自保才是他日荣升的基石。
长孙无垢懂了,是升平逼她懂的。同时,升平也懂了,却是眼前绝境使她无法不懂。
一场宫闱异样的内乱就此被遮掩过去,在长孙无垢的刻意淡化下,在升平的故意无视中,一位报恩的奶娘成全了后宫里所有人的脸面。也让升平再不敢小觑那个小自己几岁的长孙无垢。彼时十五岁的她,那般清澈正直,如今也是令人生畏的对手。
可见,后宫女子出生时未必性情险恶,不过是活活被这阴森的囚宫逼成了戾人。
①罗窦诸洞獠,唐朝起信宜百越土著居民。在今广州之南,苍梧(广西梧州)、郁林(广西贵县)、合浦(广西合浦)、宁浦(广西横县)、高凉(广东阳江)五郡中央,地方数千里的俚人,和代表僚人文化的泷州豪门陈氏僚人,称之为“罗窦洞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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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舒尽眉间几多愁
升平端起酒杯与下方眉目不定的妃嫔们一同庆生,嘴角始终挂着威仪漠然的冷笑。这一刻,她仿佛看见自己正在遵循母后的脚印,一点点坚固心房一点点眉目犀利,可惜,升平毕竟不是独孤皇后,她事后会为自己所做的行为负疚痛苦,而独孤皇后不会。
眼前骤然闪过明黄的身影,不知何时李世民已迈步进入栖凤宫,宫内服侍的宫人内侍悉数下跪匍匐,眉宇间凝结沉重的他,薄削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李世民扫视环绕升平围坐的众妃嫔,不禁沉色:“你们可以退下去了。”
升平起身,静静与他俯身施礼:“今日是臣妾生辰,诸位姐妹来此为臣妾庆生,皇上如此对待臣妾的客人让臣妾无处自容。”
李世民太清楚升平不喜虚伪应酬的个性,她与后宫嫔妃难以相处,所以更觉得升平正在说反语气话,他冷声道:“朕今日有些烦累,你们都退吧。”
杨氏立即躬身向升平道喜:“也是,今日是姐姐的寿辰,皇上有心来陪姐姐一同过寿,妹妹焉有不识相之理?”她笑吟吟转身瞧了一眼阴昭容道:“阴昭容想必也是如此想吧?”
阴昭容韦昭仪两人万不容易见到皇上,心中并不愿离开。奈何察颜观色发觉李世民心境不妙,她们不得不就此下了台阶:“是,嫔妾自然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低眉敛色迅速退去,升平慢慢从长塌上直起身,徐步走到李世民面前,亲手为他宽解外袍抖落一身疲惫。李世民深深看着升平从容的动作,有些沉默。她虽然还是眉目依旧,人似乎变了许多。
李世民已经许久不曾如此贴近过升平,更不曾想过有一日两人还能心平气和的相处。他茫然的看着外表并无异样的升平,有些陌生,有些疏远。
前不久两人的痛苦别离几乎逼得李世民疯一般的扎在两仪殿如山的奏章中,生怕自己抬起头来忍不住想起她那日凄然惨笑的眼神。他确实欠她太多,他也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他给不起,也无法给,除以终生愧疚来回报她,根本找不到能平衡朝堂宫阙的完全对策。
殿内掠过温热夜风带动升平的衣裙长袖拂在他的脸庞,袖冷丝滑,他心中五味杂陈,愧疚,惊喜,却又揣揣不安。近日来升平已经少穿着诡艳红色,只着一身淡淡素裙默默做些动作,越发沉静的不似真人,似乎一眨眼就会随风飘走,远离他的控制。
李世民珍惜的抚摸升平慵然挽起的发髻,脱口而出:“阿鸾,朕一直想你。不要再与朕吵了,朕知欠你太多,若有来生,朕愿将整个江山送你,可现在不能。而今大唐基业不稳,南有洞獠,北有回纥,朕为阿鸾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震动朝堂,朕不能让自己一手铸就的江山垮塌在朕的面前。你懂吗?”
表情淡漠的升平蓦然一笑,“懂,臣妾都懂。”
李世民怔怔望着升平,几乎怀疑眼前的人是否还是那个倔强不屈的升平公主,为何她的眉间已经淡定无波,为何她再不对他的食言绝望?他焦急的望着她,不想放过升平心底隐藏的任何一丝隐瞒。
升平坦然面对李世民的质疑,良久才道:“今时今日臣妾已经放弃心中怨恨,因为臣妾知道,心思沉重越很难保住身体和子嗣。臣妾想为皇上诞育一个只属于你我的子嗣,哪怕他仅仅是一介亲王,哪怕他必须臣服待命在太子殿下面前,臣妾也愿以寻常心静静等他长大,直至臣妾与皇上白发苍苍时,皇上还能与他对弈一局,臣妾还能在一旁侍棋同乐。”
此番遐想使得李世民深邃沉思的目光骤然亮了起来,他嘴角立即带着无限信任的笑意:“若是真有那么一日,朕会偕同你们母子退游江南,朕让阿鸾真的出宫寻见识宫外的自由。”
升平柔顺的依偎在李世民宽阔的胸怀里,吸吮着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刚硬气息,缓缓的闭上双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丝凄冷笑意。
是的,她会有属于自己的子嗣,她更会重新站稳朝堂宫阙。即便真有一日她与他白发苍苍时,也必须笑看他们的儿子坐在两仪殿上。
君临天下。
恩爱因离别变得浓烈,整整一夜,李世民索求无度,升平嘴角带笑,刻意承转婉柔,他抱紧她搂在怀中贴在耳侧:“朕,一辈子都舍不得阿鸾,也不想离开,朕要和阿鸾一同守住此生每一次生辰,阿鸾是朕最亲近的人,朕也是阿鸾的最亲近的人。”
升平愣在李世民的怀中,良久才嗓音嘶哑:“臣妾知道了。”
所有属于情爱的温暖又重新回到冰冷的团花锦被之中,因李世民的归来,升平的身体似乎又重新恢复了热度。她的指尖蹭过自己的眼角抹去一点湿意,旋即静静的躺在宁静之中沉沉睡去。
升平知道,她的心还是冰冷的。虽然重新恢复了琴瑟和鸣的表象,可升平清楚他们已经回不去从前毫无芥蒂的甜美时光了。或许上天在此时能赐他们一个孩子,还能将一切转机。否则,她注定会寂寥了心,终生在他面前以虚伪笑容度过。
栖凤宫再度复起,杨氏一门又一次次与权力巅峰仅剩一步之遥。
皇上留宿栖凤宫翌日命人将先前废弃的疏议修缮杨氏祖陵又重新提上日程。郡县之间或有杨氏旁系亲眷也蒙恩德加封进爵。又以姻亲之盟将多名郡主县主嫁与杨氏子孙。再进而,准前朝系属回京赴任闲职,虽不是要职,却也遍布六部中书十二省。
淑妃对这些讯息颇为欣喜,多次在阴昭容韦昭仪面前露出喜色。阴氏一门亲属早亡,又是皇族李氏挖掘祖坟的世敌。韦氏一门曾经显赫,如今也是败落衰退。放眼宫闱之中,只有外戚长孙氏与杨氏可以抗衡,如此结果使得淑妃几乎认定自己必然会趁机诞育皇子,将长孙皇后压制。
阴昭容见不惯淑妃如此得意,一句状似无意的挑拨轻易使得淑妃杨氏脸色阴沉“若他日元妃娘娘再度有孕,此宫中定会再掀一番风雨了。”
淑妃狐疑,随即整个人的心也跟着低沉下去。杨氏一门复兴荣耀全是升平功劳,她一介庶生公主为之得意确实可笑。此刻她更该担心的是元妃何时怀孕,而非皇后。
何止内宫心中百般焦虑,连同朝堂上的群臣心中自然也是万般担忧,不过幸而长孙无忌又督军监战赢得洞獠一役,胸前耀眼功勋再进一层,任朝堂上放眼望去无人敢与之争锋,那元妃杨氏想要凭借自身得宠牵动朝堂已经万分艰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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