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林心知徒弟的办法最好不过,无奈他当时气血冲头,胸中一股郁闷无处消解,只想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才得痛快。他喝令几个年轻僧人退出庄房回城,表示他本人今天是在这里死守定了。说着话,就听范宝昆在外面哈哈大笑,说:“德林老秃驴,你想死恐怕也不得好死了,我们这就要点火烧房子,你再不走,即刻尸骨无存。给你们一袋烟工夫,赶紧收拾东西走人。水火无情哪!”
话才说完,德林浑身发抖,猛然间一声怪叫:“姓董的,我这就先死在你面前,看你如何收拾场面!”说着,脑袋扎下去,直冲檐下的一只铸铁大香炉。僧人赶紧去扯,无奈他那股冲力极大,哪里能扯得住!只听“咚”地一声闷响,德林已经是血流满面,身子被反弹出去丈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僧人们煞白了面孔去看时,德林先还在抽搐,手在身边乱抓乱舞,很快人就瘫软下来,头歪在一边,断气了。
屋顶扒在洞口的几个人看得真切,一见德林咽了气,吓得大喊大叫:“出人命了!出人命了!”急慌慌的,梯子也顾不得蹬,横七竖八从屋顶滚落下去,爬起来赶紧逃离是非之地。
余下的村民,包括心遥娘家的亲戚们,跟着也一哄而散,转眼工夫跑了个无踪无影。董济民和范宝昆站在原地没动,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都知道出大事了,命案跟普通的争房抢地案不可相提并论,这真是意外之中的意外,接下来的好戏够他们唱的。
心碧带绮凤娇穿过正房,进入一个僻静的小跨院的天井。这天井不过一丈见方,边上是一口小巧玲珑的水井,井边有一个袖珍花坛,里面只种一株蔷蔽。五月里蔷薇花开得正火,粉红的花朵贴满一墙,地上落英缤纷,有的花瓣干脆就投身入井,变作水中花魂去了。斜对蔷薇的角落,则栽有一丛碧绿的修竹,竹茎纤细,竹叶婆娑,是别一番清静出世的味道。天井里青砖漫地,草屑全无,水洗过一般干净凉爽。四面是白粉女墙,独一面墙上开了一个六角形门洞,洞口有两块斗大的方砖铺地,砖上原本刻有花纹,因年久而模糊不清,仿佛在做着一种温馨的暗示。
心碧带头踏上方砖,又回身招呼绮凤娇:“妹子这边来。”
两个人相跟着从六角门洞进去,里面紧连着又是一个天井,比刚才的那个略长,同样铺了青砖,两边各有一个砌成梅花形的花坛,一边种着棵批把树,一边种了一大丛芍药。穿过天井上台阶,脚下是长长的白色条石,凿得略微粗糙,怕是为防滑的缘故。
台阶和走廊相连。这走廊,因为和正房是一个整体,顶上有正房挑出来的长长的屋檐遮盖,海阳人称做“走马廊沿”。廊沿的作用极大,冬天可以搬一把躺椅歪着晒太阳,夏天坐在廊沿上吃瓜乘风凉,雨天站在廊下听雨解愁,月夜则享受通体透明的神仙滋味。品茗下棋、看书写字、裁衣绣花、缝补洗涮,习惯上都聚在廊沿上做了,所以这儿又是海阳人家居使用最频繁的一处地方。
心碧对绮风娇炫耀般地说:“你别看这个小跨院,这是董家所有房屋里最后落成的一处,砖料木料都是新的,式样也透着别致。你看这大玻璃窗,多亮堂多齐整!可是比别处的好?再看家具:这个挂衣橱的镜子比人还高,从上海雇船往家运的时候,怕这镜子要碎,一共配了三块,果然就剩这一块。这个高低床,都说是仿了法国的样子做的。这几对沙发也好看,小小巧巧,坐进去三面有靠,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你坐坐?”
绮凤娇就坐了进去。沙发的弹性使她一时间感觉腾云驾雾,她的腰肢各处仿佛被无数双手托着,每一双手都那么柔软灵巧,你进它退,你退它进,小心周到照料着你,浑身上下舒适到无以复加。
“怎么样?我没说错?”心碧紧盯绮凤娇的面孔,注意着她神情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绮凤娇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说句不怕你笑的话,我还是头一回坐这个。”
心碧说:“济仁这个人,大烟呀、麻将呀、酒呀这些坏瘾都没有,就是在外面住得久了,染上了些时髦的习气,爱往家里买些时新用物。你是个懂戏的,我家里还有留声机,有一大摞的唱片,梅兰芳的,马连良的,俞振飞的,色色都全,将来你进了门,这些有得你听呢。”
“可是真的?”绮凤娇兴奋得双眼雪亮。
心碧笑道:“你看我像个哄人的吗?”
绮凤娇身子一跃,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又重重地摔落下去。随即她意识到自己过分的喜形于色,会暴露自己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又端端正正重新坐好。
心碧仿佛没看见似的,自顾说下去:“家里的几个人,你都见到了。老太太是世上一等一的好脾气,对媳妇、对孩子、对下人,都没发过火。家里上上下下是无人不敬重她的。我们大太太信佛,自己更是天生了一副菩萨心肠,谁要有什么难处去求她,没有个不准的。也好也不好,怎么说?容易被歹人算计了呗。还好她不管家,否则怕是家里有多少银子也不够她让人拿的。二房早些年逃婚出去,如今下落不明,算是绝了后。三房为人精了点,好的是不在一起住,处得来就处,处不来把门一关,各过各的日子。四房混得不大好,做个小店员,时不时还要济仁接济,夫妻两个倒没什么坏心肠。这些,日后你自己慢慢会体会。孩子们都还懂事,男孩子克俭顽皮了点,大女儿润玉,就是在外面上学的那个,从小被她父亲娇惯,脾气有点任性,别的几个还好……”
绮凤娇用双手抱住脑袋,娇笑道:“你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人名,我听也听不过来了。”
心碧也扑哧一笑:“可不是嘛!我是性急,恨不得把所有要告诉你的都说给你听。”
绮风娇仰脸说:“太太总说别人心好,我看太太又比别人更好。将来我要是真进了这个家,是我的福气。”
心碧就势在她对面坐下来:“怎么是将来?就是眼下的事情嘛!我们两个合力把这事办成了,济仁马上就能出来。等他出来了,我已经把你在这院子安顿好了,他回家一见,不知道会有多么高兴呢。你是他看上的人,你自己又喜欢着他,两情相投,好滋味在后面呢。”她把椅子往绮凤娇身边挪了挪。“要紧是在我说的那着棋上。你放心,我既是把你认作济仁的人了,我总不会让你吃亏。”
绮凤娇有些忸怩不安:“大太,我是真不能把身子给那个钱……”
“谁说要你把身子给他了?”心碧嗔怪道,口气中透着亲热。“我说过,你马上就是董家的姨太大了,我还能通你做娼?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绮凤娇红了脸,一声不响。
心碧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玻璃瓶,举在绮凤娇眼面前摇了摇。瓶中有很少的几粒白色药片,每粒只有黄豆大小,扁扁的,表面上还刻了极细的外国字母。
“这是我们从前在上海住着的时候,一个德国医生给济仁的。这药片只需吃下去一粒,人就睡得死过去一样,万事不知。”
“哎哟,这不就是戏文里说的那种迷魂药吗?”绮凤娇好奇地睁大眼睛。
心碧笑道:“差不多吧。左右不过是睡几个小时,要不了他的命。你好生收着,记住只能用一粒。”
绮凤娇把手在衣襟上擦了擦,小心翼翼接过玻璃瓶儿。
心碧在克俭房中找到克勤的时候,哥儿俩正头靠头地趴在一起看一本《三侠五义》的小人书。见心碧进来,克俭笑嘻嘻地抬头喊了声“娘”,克勤却多少有些慌张,忙忙地把小人书往怀中藏匿。心碧说:“看书就看书呗,干什么要吓成这个样子?”
克勤还没说话,克俭就抢着告诉娘:“三叔不让他看这些闲书,要叫他温课。三叔说,过了夏天,要送他到通州念中学去。”
“可真是这么说过?”心碧问克勤。
“真说了。”克勤垂头丧气的,满心不乐意的样子。
心碧有些高兴。她最怕的就是克勤会带坏克俭,克勤这一走,克俭便没了现成的榜样,不至于让她过分操心了。
“你爹下乡还没回来?”
“还没呢。”
“那是再好不过。伯娘有件事情,麻烦得很,还非你不可。”心碧先给克勤戴上顶高帽。
克勤毕竟是个孩子,一听就高兴起来:“伯娘,是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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