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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意(第1页)

东京的隅田川只有一个劲儿往上游走,才能恢复过去的“河上游”,但是,京都的贺茂川却还是能进行“河上游”的。“四条”“三条”附近的市中心最终成了人工的街道,但是只要一登上“下鸭神社”、植物园周围的坡,就是那接近自然的河岸和河面了。贺茂川以琵琶湖为源头,运远流到大阪湾,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它的水流与东京的隅田川和大阪的淀川都不同。让京都美人皮肤细腻的原因就是这条河水吧。

不用说,葵祭的游行从下鸭神社来到贺茂神社之前,堤上的车马实行了交通管制。

直木和女儿们学着京都人的样,在河岸的青草上坐下来等着。他们打开了“瓢正”的“世卷寿司”当午饭。幸子知道直木不喜欢喝汽水、可乐等瓶装或罐装饮料,特地把茶水灌在热水瓶里带来。今天早上用心沏好的茶,倒出来全走样了:

“是这热水瓶不好,香味都跑光了。对不起。”幸子给父亲道歉。

“不,还行。”直木一副老人相,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头枕着胳膊,眺望着远处的比睿山。5月风清气和。比睿山让薄薄的雾霭笼罩着,虽然树木发新芽,葱绿一片的季节已经过去了,但是,楠树叶还是水灵灵地露出新绿。

河滩已经离上贺茂神社很近了,正是贺茂川西堤往下走的地方。岸边,并排着高大的树。河滩上看起来已经有很多人在等着葵祭的游行队伍了,细看其实并不全是,一些人在垂钓,还有孩子跑到河里去玩。那裸露的脚,看上去并无凉意。

葵祭的行列12点到了下鸭神社,有个“社头”之仪。然后,下午两点,出了下鸭神社,跨过北大路桥,向贺茂堤进发,3点30分到达上贺茂神社,再举行相同的“社头”仪式,祭祀告终。

从京都旅馆,一路驱车而来的直木一家,到看见祭祀行列去上贺茂为止,还有相当多的时间。这“相当多的时间”里,他们在河原上等着,说不定直木和年轻的姑娘不一样,他躺在青草地上彻底地放松,茫茫然似望非望地眺望着京都的山。清风拂面,晚春和初夏之际的阳光柔和温暖,他觉得这一切似乎要比看祭祀游行更让人快乐。镰仓也好、东京也好,好像从没有过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

今年进了5月,巴黎下了雪,从报纸上看到,京都也又是雪又是需的,还传说北国有冷害的忧虑。可看着眼前的春暖花开之景,谁也无法把眼前的景象与“冷害”之类的话联系起来。

直木把胳膊从头底下抽出来,仰面朝天,手脚伸开,睡成一个“大”字,说:

“啊,真是好天气呀。年轻的时候,老是来京都,今天这样舒舒服服地躺在河滩上可是一回也没有。”

“连我也是嘛,人在京都,可还从没到贺茂川的河滩上来坐过呢。”幸子也说。

“令我想起宫崎的旅行哟。”直木闭上了眼睛,“爱比高原的红松呀,那可真是美。爱比高原硫磺喷出,有一种粗糙的感觉,周围的山比京都的山更强有力。那红松哇,真多。早晨,打开旅馆的窗子,红松林的树干,让朝阳照射着,实在是太美了。那红松树树干的颜色也许比京都的更美。”

“我还拿到了爱比高原红松树的画片呢。”幸子跟着说。

“画片上很美不是?”

“是啊。”

“这个高原呐,传说猩红色特美丽。”直木像是努力回想着什么,“从爱比高原往高千穗镇去,然后翻过山道,就来到了大分县的竹田镇,就这样兜一大圈才回去的。高千穗的情况,回家后我都说了吧。天照大御神之高天原和天之岩户,八百万神集中的天之安河原,天孙降临的高千穗峰,这些遗迹啊,都凑在了高千穗镇,就算是神话、传说,说得太滥也就不合理了。小镇因观光而热闹起来,一点不像产生神话的地方,但处处有高高的小森林,还是别具一番神话滋味的。这里的‘高千穗夜乐’、民谣‘秋收之歌’在电视台里也唱过,幸子、秋子都知道吧。”

“知道。”秋子回答。

“可是,高千穗峰呀,在这里一处,在鹿儿岛县的确实还有另一处。传说里,这样的事还多着呢。卑弥呼和壹兴的‘邪马台国’,中国的古书明确而肯定地记载着,可它究竟在九州的某个地方,还是有‘大和’,到现在还没有肯定的结论。就拿并不久远的事情来看,《荒城之月》那首歌吧,大家都知道那是‘土井晚翠’在竹田镇的城墙遗迹上作的诗,而且还建立了文学碑,但实际上‘晚翠’好像是在仙台写的那首诗。作曲家泷廉太郎是大分县人,所以才让人感觉到那是在竹田镇城墙遗迹边作的。也许泷廉太郎让‘大分’到‘竹田’的城墙遗迹给迷住了,才谱出那样感人肺腑的曲子来的吧。大分市里还有泷廉太郎的纪念碑呢。”

“竹田的城墙遗迹,虽然不怎么大,可景色十分优美。那小小的镇,进进出出都得钻隧道,可有趣着呢,真是我喜欢的市镇啊。《荒城之月》也许就此成了竹田的东西了。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呢:在竹田镇,田能村竹田的房产和地皮,还是原封不动保存着。南画家呀。咳,那房子可简朴着呢。竹田用屋子前地里种的蔬菜、‘赖山阳’来招待客人,看来是真事吧。”直木慢悠悠地说,“我去竹田家,还看到过那菜地的,在镇的高台上。”

“我呀,这回在京都真想去参拜紫式部的墓。”秋子说。

“去紫式部的墓吗?”直木像是有些不以为然,“秋子是国文系的大学生嘛。可是,真有那个墓吗?坑坑洼洼的‘新京极’小路上,据说还有《草枕子》作者清少纳言的什么东西呢。”

幸子特地准备了有关葵祭的小小说明书,她打算向爸爸和妹妹介绍那些角色的名称和他们所穿的衣服,可是,有关所谓“王朝风景画”的游行,幸子本身缺乏知识,她就是再读几遍“说明书”,也还是弄不清楚。

“秋子,先来看看这一段。”说着,她把书递给了秋子,谁知秋子对王朝的服饰也是不甚了了。《源氏物语》、《落-物语》、《枕草子》,还有《荣华物语》、《大镜》、《今昔物语》和《徒然草》等等古典,都写了葵祭的事;那些短文章,都让说明书给引用了;尽管秋子竭力回忆当时读这些原本时学过的东西,可她也不能深入浅出地把葵祭游行解说给父亲听,就和幸子一样。

“初夏之际,枝头尚未成荫,仅略带几分绿意;无霞无雾,苍天一览无余。夕阳西下,雾蔼茫茫;入夜,细若游丝之声自远方而来,断断续续,似隐似现,想必虚怀言无所尽。祭祀将近,当日所需之衣物,匆匆卷起青朽叶、二蓝之绸缎,纸等仅容真之体裁;忙忙碌碌,众人你来我往,熙熙攘攘,煞是有趣。裙裾色浓,碎花亦亮,‘卷染’更具风采。”《枕草子》中所写的,鲜明地表现出旧历四月、新历五月的季节感。“源氏”的正妻“葵之上”和“六条御息所”(斋宫之母)争车,这个在《源氏物语》里为人们熟知的故事,说的就是这“葵祭”的事。

《徒然草》里也写道:“五月五日,争看竞马;车前杂人蜂至,遮挡视线,甚难观览;纷纷降车,凭栏眺望;人稠密处,滴水不漏。”令人想见镰仓时代“兼好法师”之时,葵祭热闹纷繁之景象。后来,足利、战国的乱世中,这个祭祀活动像是断绝了,直到江户、元禄时期,才又恢复起来。可是,好景不长,没能持续多久。到了明治时期,这个祭祀活动又经过了几度兴衰。这也许是由于朝廷和公卿把政权移交给了幕府的“武家”,以后更是由于明治时迁都东京,改变政体所导致的。京都衰落下去,作为祭祀主体的公卿也衰败下去了。

战争以后,昭和二十八年,这个祭祀活动又复苏了,而且在昭和三十一年加进了以“代斋王”为首的女子行列,于是,这祭祖就成了讴歌和平、赞美京都繁荣的一项标志性的活动了。这和“平安朝”祭祀鼎盛时期的意义,完全是两回事。虽然不能说信仰、复古已完全沦落为观光的一档大节目,但行列里众多的人们,不用说决不会成为王朝的公卿之流。游行队伍里不太重要的角色,都是雇学生来做临时工的,这些人搀着胳膊,嘴里衔着冰棍,吊儿郎当,破坏了祭祀的气氛,让看游行的人们皱起了眉头。

尽管如此,游行队列和服饰,大致按照王朝的风格。幸子拿来的薄薄小册子说明书,让现代人看了腻烦地介绍了游行的角色和服装,虽然那布的名称和颜色很难理解,可其实只要了解祭祀中的主要角色:敕使、牛车和“代斋王”不就可以了吗?

敕使当然是队伍中位置最高的角色。过去,是由四个“近卫”来充当,现在则由旧公卿豪族的“掌典”来充当此任。古式的服装,今天读起来,着实复杂不过。“冠”的垂缨有花纹,菱形的花纹。束着腰带,穿着黑色的“阙腋之袍”,半长袖。下边的裙,则是“二蓝”底,加进了红色的菱形图案。白平绢丝的外褂,大红色的敞口罩褂,右腰上还别着银色装点的“鱼袋”。金色的佩刀则是古风的直刀,刀柄上和刀鞘上都装饰着花纹。腰带是淡紫碎花图案的唐绸。鞋是红色绘锦镶嵌的皂靴。

他们骑的马,叫做“佩唐鞍的马”,罩着银面具,缀着圆环脚镫,戴着“尾韬”,结着“唐毛”。挡泥板是用叫做“大滑”的皮革做的,胸前和股下都吊着叫做“杏叶”的树叶形东西,手提缰绳则是“苏芳”淡黑红色的细绳。马身上披着织锦缎的马衣,缠着腹带,头上还套着头饰,尾上戴着“尾套”,缰绳是“苏芳”淡黑红色的圆带。“云珠”马枷没有套在马颈子上,而是让马夫拿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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