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定了亲了,尚未议定何时出嫁便是。宝玉探春你一言我一语,说起熙凤如何伶俐泼辣,又惋惜一回不识字的,不能一起吟诗作对,黛玉心里突然一动。
关切关切贾珠的病何如?凤姐多可人的性子,虽然也愚昧狠毒,但对家人还是好的,何必要让她当家做主,以至于玩权误事,结局凄凉呢?
她先把此事搁在一边,开始听宝玉说那傅家的秋芳姑娘,上次在庙会上惊鸿一瞥,也是个极好的女孩儿,听闻其兄功利,父母早亡,也不知能否如意度日,说着又是嗟叹起来,探春便故作不耐烦状,笑宝玉偏在女孩儿身上用心思。
夏日绿荫酣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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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停下话头,指着探春道,“不说女孩儿,难道说男人?往日我要说,你偏不让,今日你想我说,我就不说!”黛玉失笑,探春嘟嘴道,“和我女孩子家家的置气做什么?”
迎春打圆场道,“长篇大套的说,那也不是时候,究竟没吃实在的,我饿了,让人摆饭罢,吃过饭再说。”
黛玉也道,“说的是呀,二哥哥喜爱女孩子,我们难道不想听男孩子么,吃过饭好好说说,我们成日家和你说女孩儿的事,你可没不让。”
宝玉笑道,“不和你们计较。茗烟!传上饭来!”
院门口的茗烟一声喏,一溜烟的去了,众人随意入座,果然廊下十分清洁凉爽,黛玉扇子都止住不摇,靠在太师椅上笑道,“终于是可松散一回了,就咱们几个,多舒服,就连惜春妹妹来了都不得这么放肆的。”
探春道,“可不是?被奶妈子说呢。——长日里二哥哥说这家好,我尝尝,若是不合意,我可是不依的。”
“随你!家里的饭油腻腻的,哪里如这里清爽?又清静,不是这儿,我还不敢带你们来,若是不喜欢,下次可就没地儿去了。”宝玉一边看院门,随口说,迎春问,“这儿就这么好?”
宝玉左右看了看,凑过来低声道,“是魏叔叔在背后打点,能不好吗!”三人都惊了,迎春忽地满面笑容,原本还坐直的,现就瘫软到椅背上了,紫梨、司棋和侍书把四个冷盘上来,水晶肘子、肴肉双拼,泉水河鲜拼盘,木樨枣、最稀奇还有一碟四个炸得焦黄的豆腐,旁边一碗红酱一碗黑酱,黛玉捡了一个,点了点红酱要吃,宝玉忙道,“妹妹小心,这红酱味儿怪!”黛玉却已经闻到了辣椒的香气,笑道,“我不怕,怪香的呢!”一口吃进嘴里,居然是炸臭豆腐!她一下开心了,捂着嘴闷笑,宝玉还当她呛着了,连紫梨都过来看,迎春探春也是好奇,点了红酱吃进嘴里,都是狼狈。探春呼吸吐纳了好几下,喘着气,“真怪!但也真香!”
几年没吃辣了,黛玉也有点受不了,赶忙吃了个木樨枣,又吃了片泉水泡藕,鲜嫩脆甜,忙让探春吃了解辣。那水晶肘子也是晶莹剔透软红鲜香,三个女孩子都说不错,尤其是那一碟子豆腐有趣,吃了开胃。
说话间,小方小跑着托着木盘子上来,放了四个热菜到桌上,宝玉一一解说,是翠盖鱼翅、盐爆肚仁、糟蒸鸭肝和桂花皮炸,量少而精,四个人下筷不过一二箸而已。翠盖鱼翅鱼翅有荷叶清香,软烂入味,盐爆肚仁嚼劲十足,难得清淡。糟蒸鸭肝更是出色,鸭肝做得不沙不软,带着一股清香,却全无鸭子的骚味,黛玉指为最佳,桂花皮炸则别出心裁,是炸猪皮,软烂清香,四个菜顷刻而尽。空盘子出去,茗烟又端来四个功夫菜。
这前八道都是铺垫,做得再好也不能做招牌菜夸口,功夫菜才是饭馆卖弄手段的时候,宝玉指一盘菜,这是同和堂仅此一家的独家招牌天梯鸭掌,不到年底封灶酒不做的,但贾家和魏家是通家之好,又是女眷到,同和堂也就破例了。天梯鸭掌是玉兰片、火腿片、鸭掌捆在一起蒸,火腿的鲜味全煨进玉兰片、鸭掌中,鸭掌已经骨肉分离,软烂无比,又抹了蜂蜜,非常香甜,黛玉捡笋片吃了好几块,把鸭掌、火腿都给紫梨。
糖醋瓦块,取大鱼鱼肚做成,胜在鱼是现杀,肉极鲜嫩,周围焙了一圈细土豆丝是精华所在,你来我往很快就不见了。另有一盘虾馅镶冬菇,鲜甜无比,更是清淡,居然只有八个,众人均感意犹未尽。然而精华还是一钵佛跳墙,一人也就是一小碗,黛玉回味无穷,最难得分量拿捏极准,众人至此不过半饱,撤下杯盘,上了四道下饭菜,糟炒笋尖、烩两鸡丝、红烧蹄参和一碗口蘑汤,菜浓淡有致,糟炒笋尖为人激赏,口蘑汤居然没有沙子!每人吃一小碗饭,至此菜尽而众人饱足,于是上茉莉花茶,黛玉独不喝,闭目养神百息之后才喝一碗茶。
大丫环们下去吃饭,四人到屋里去,屋里却是大户人家摆设,正堂里疏落有致的摆了几把太师椅,一个条案,东边房间里一张大床,靠窗一个大炕,西边墙一张极大的软榻,均是洁净无比,被褥则车里自带的有薄被,丫鬟们早取出来安放了,黛玉和探春上了床,迎春在软榻上斜卧,宝玉伏于炕上休息,木窗一合,房内顿时幽暗,四人酒足饭饱,均酣然入梦。
黛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睁开眼,宝玉已醒了,坐在炕上打棋谱,就是落棋声扰了她的清梦。她伸了个懒腰,袭人正好进来给宝玉倒茶,见她醒了,把茶递给宝玉,含笑过来低声道,“姑娘睡得香——小心脚下。”说着要搀黛玉下床,黛玉笑着轻声说,“劳动你了。”
下床稍事梳洗,宝玉自炕桌上递过一个小瓷盒,笑道,“妹妹试试这个粉。”黛玉便到炕上坐在宝玉对面,揭开盒盖一看,果然是拿花种研的粉装的三根玉簪,那粉轻白红香四样皆美,黛玉闻了闻,果然带着一股茉莉香味。这时紫梨也进来了,就着黛玉的手闻了闻,轻声笑道,“这个果然不错,姑娘先搽点膏。”说着拿了个小玉瓶,黛玉伸手刮了一些膏状物抹在脸上擦了,宝玉早凑过来看,见这膏做深红,但擦到脸上却是细腻无比,不由讶道,“这是何物?我竟不知道了,是姑苏时兴的么?”
这时探春迎春也都醒来,听宝玉说得奇怪,便凑过来看,黛玉又掏了些给二春抹上,都是赞叹滑腻香浓,前所未见。紫梨站在一边道,“这是时新物儿,姑娘从老佛爷处得的,说是外国贡来的,也就只得这些了,东西倒真是好的。”
众人各自称羡,宝玉也抹了点,连连称好,黛玉随口道,“这东西不难做,我回扬州琢磨琢磨,做出来好的,给你们送过来。”
——什么外国东西,那是孝庄自己做的土制雪花膏!
畅春园宫女逢宫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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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说过笑过,到院子里的软榻上重新坐了,倒上茶来,吃着果子,宝玉冲司棋道,“姐姐们劳累了,也歇着去吧,我们自己玩有趣儿。”几个大丫环都是有眼色的,不言声进了屋,院子里除了在门口遥遥站着的丫头之外便没别人了。宝玉环顾一圈,喝了口茶笑道,“虽说京里藏龙卧虎,但最尊贵的还得从爱新觉罗家数了,几位阿哥以前都没见过,前儿我和九爷打了个照面,他拉着我去城外吃酒,我没敢去,他寻不到我的错处,今日就发作别人。这就足见他有些暴烈——”
“岂是暴烈足以名之?”黛玉倚在榻上不屑地笑了,“上回进宫,老佛爷当着我们的面发作他呢,连宜主儿也连带吃挂落。沾到谁谁就倒霉,五爷为他说句话,好嘞,闭门思过三天。看着他我恨不得回身就跑,至今话都没说过一句呢。”
迎春也道,“上回跟着太太进宫请安,见了九爷一面,他和十爷在御花园里掏鸟蛋,掏出来一个摔一个,我看着都害怕的。”她却不知道探春和九阿哥的冲突,只是随口说说。
探春的脸色渐渐变好了,像这样暴烈脾气闻名九城的人,突然有心和自己为难的话,大家心里也是清楚谁对谁错的,再说这件事全落入了万岁眼中,胤禟再荒唐也不会再招惹自己了,她当可安心。
宝玉又道,“说到性子,也就是五爷宽和,从大爷、二爷到十四爷,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就连七爷也是,谁说他是瘸子,他就拿马鞭抽,抽死好几个人呢。皇上都不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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