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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单单是想确定2010年“4·30”案件的被害人身份,专案组的刑警们就颇费周折,辛苦多了。从前的城市,人际关系像个密闭的有机结构,到处都有连接的地方,现在的城市经历了野蛮疯长,人与人之间都变得分散了。
陆行知从老吕那儿拿到被害人的美甲照片,复印了分发下去。警察们开始走访全市范围内的美甲店,按陆行知的思路,从贵的开始。跑了四五天,被害人是谁没打听到,倒是见识了美甲行业的博大精深。陆行知本以为这就是个服务行业,没想到还是个艺术工种。在一家档次颇高的美甲店,陆行知把放大了的美甲照片给一名店员看,店员转头就叫,费老师!费老师出来了,是个男的,穿着大褂子,一身“仙气”,拿起照片看看,摇了摇头,先给陆行知科普了二十分钟美甲工艺和艺术流派,最后说,这是现代派的,我们专攻古典。
最后还是赵正明打听到的。赵正明找到这家商业步行街上的店面时,人家正要关门,赵正明急匆匆地赶过来,一手托住升降门,说等等,我是警察!进了店,赵正明几乎没抱什么希望,一边擦着汗,一边把照片给店主看。店主看了便说,是我们做的,纯手工绘制,独一份儿。赵正明睁大了眼睛,没想到幸运来得这么快,问给谁做的,店主又说记不得了。赵正明大失所望,店主却一指赵正明身后,说,找找吧。赵正明回过身,原来背后是一面照片墙,上面有各色花枝招展的女孩举着刚做好的指甲对着镜头绽开笑脸的照片。赵正明和店主趴在墙上细看。店主先找着了,说,哦,Cindy呀!店主指着一张照片,赵正明一眼就认出是女被害人。赵正明问她叫什么,店主说,Cindy。赵正明有点儿郁闷,说,大名儿!店主说,那就不知道了。店主想想又打开电脑说,我有她地址,要不要?
Cindy的中文名叫王楠楠,住在一个中档新小区的高层公寓楼里,房子是租的,三室一厅,有一百二十平。陆行知和赵正明连夜找到了房东,是个中年女人。房东带着他们俩掏钥匙开门进了屋,叹息着说,唉,这才租了三个月,该交下一季房租了呢。
陆行知和赵正明进了门,戴上手套,打量着房间。房间里有点儿乱,主要是随处乱放的衣服鞋子影响了观感,看得出来整理不是女主人的强项。陆行知走到客厅阳台,夜还浅,窗外的城市灯海灿烂,远处的明代古塔被周围的现代建筑衬得有些矮小。
赵正明巡视着墙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照片,都是王楠楠的单人照。赵正明指给陆行知看,有一组是在练功房跳舞时照的。女房东说对,我问过,她是跳舞的。陆行知眉头一皱,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两人在各个房间巡视,房间内的陈设倒很简单,只有必要的家具,有个房间是空的,地上铺着瑜伽垫,可能是个练功房。陆行知走进洗手间扫了两眼,问女房东,她不常在这儿住?女房东说,那不了解,我们就租房子的时候见了一次。赵正明问他怎么看出来的?陆行知指指漱口杯,里面没有牙刷。陆行知走回客厅,又观察起“照片墙”,看到一张照片上王楠楠坐在一辆MiniCooper的驾驶位,比出一个剪刀手。陆行知问房东,她有车?房东说,租房的时候是开着车来的,家里有钱吧,一个人租一套三居室。
女房东带着陆行知二人下到地下负一层的停车场,来到自家的指定车位,车不在。他们又去找小区物业看停车场监控,一名物业负责人接待了他们。进了小区监控室,物业负责人调出了王楠楠那座楼地下停车场的出入口探头录像。赵正明问他停车场里面怎么没监控,物业负责人说,小区建成的时候政府没要求啊,不过肯定会装,争取未来三年内实现全小区无死角全覆盖,天网建设嘛。
好在停车场出入口的探头没坏,案发当天的录像被迅速快进着。陆行知突然喊停,监控画面停下,一辆MiniCooper正在驶进停车场入口。虽然看不见驾驶员整脸,但看轮廓应该是王楠楠。陆行知说,电梯里有摄像头吧,调出来看看,就从这个时间点开始。负责人打开另一台监视器,找出电梯内部监控,快进了三十分钟却没见王楠楠上电梯。赵正明有点儿奇怪,她没上楼?陆行知指指停车场出入口的录像说,这个继续往后看。画面显示一个小时后,MiniCooper又开出去了,但是录像里只能看见车尾。赵正明有点儿蒙,她在停车场待了一个小时又走了?陆行知说,你怎么知道开车出去的是她?赵正明不解地看着陆行知,突然反应过来,开车进去的是王楠楠,开车出去的很有可能是凶手。他一撸袖子说,陆队,我胳膊上汗毛都起来了。
陆行知又去了地下停车场,沿着每条路线走了一圈,在不同位置站定后望向王楠楠的停车位,赵正明站在车位中间当标记。陆行知在停车场一角找到一个小门,打开来,里面很狭窄,放着一些电缆等杂物。陆行知打开手电筒照着门里一小块地面,看到上面有些依稀杂乱的脚印,鞋底图案已经分辨不清,但是可以看出有人在这里面待过,时间很短。陆行知闪身进去,小心避开那些脚印,从门缝向外张望,发现王楠楠的车位在视野中。凶手应该是站在这里等着她的。
离开小区,陆行知亲自开车,让赵正明坐副驾。陆行知一边开,一边观察着路线,拐进一条小路。赵正明整理了思路,开始提问,你是说,他一直在那儿蹲着,然后袭击了王楠楠?然后这人又在停车场等了一个小时?干吗呢?陆行知没回答,反问你说呢。赵正明咒骂了一声,又想起什么问,可是家具市场四周路口监控没见王楠楠的车呀。陆行知说,凶手可能在某个地方换了交通工具,也可能躲开了所有监控。只要路熟,就能躲开。我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拍不着。赵正明往窗外看看,说,我说您怎么净走小路呢。路熟,这人不会是个出租车司机吧。陆行知说,不一定,只要存心什么人都能熟。下一步是要找到王楠楠的车。
赵正明思索了一会儿说,陆队,这恐怕是第二种情况吧。就上次开会你说的,第二种情况,为什么特意到家具市场抛尸,你说凶手的心理就很难解释了。他为什么呢?陆行知脸上的肌肉跳了跳,没有回答。
40多个小时后,王楠楠的MiniCooper找到了。
陆行知正在专案组里坐着,赵正明兴冲冲跑到地图前面指手画脚,问陆行知,你猜在哪儿找到的?等不及陆行知猜,他就像个军事家一样开讲了—这是王楠楠家,这是家具市场,中间这一片我们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他手臂一伸,很有力度地朝着反方向画过去,说,反着开了十公里才找到。兜了这么大一圈,反侦察意识挺强啊。作为听众的陆行知似乎并不意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走吧,看看去。
夕阳西照,天地金黄。城郊的一处大公园,说是公园,但只有树、草和荒地,景色乏善可陈。除了周末偶有人来这儿野营烧烤,平时除了鸟,没人光顾。公园外的停车场,地面是水泥地,无人看守。王楠楠的车就停在一个角落。几亩地大的停车场里就这一辆车。陆行知和赵正明赶到时,全套武装的法医老吕正从车里探出身来。陆行知问,有指纹吗?老吕说,没有。陆行知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老吕指着车后座上一片黄黄的污渍说,车里恐怕就是第一现场了。赵正明一时没反应过来。陆行知说,被勒颈致死的被害人,往往会失禁。赵正明表情有些纠结,这个他不是不知道,只是第一次把听来的知识和现场的颜色与气味联系起来。陆行知想起他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到柳梦尸体时的感受,还好赵正明没有要吐的意思。
老吕拿起一个证物袋,里头是条毛巾,说,他把她擦干净了。老吕语气有些苦涩,金黄色的夕阳照在老吕的眼镜片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然而陆行知似乎从那金色中看到了绝望。
陆行知和赵正明回到大队,还活跃在一线岗位上的朱学光刑警递过来几页材料,是王楠楠近三个月的通话记录。陆行知有些疲惫,只点一点头说,行,分下去排查走访吧。老朱端详一下陆行知问,累了?陆行知笑而不言,自己其实是心累。赵正明凑上来说,陆队,现在清楚了,他先在郊区杀了人,又大老远地跑回市区抛尸,肯定是第二种情况了。这是有什么动机,还是单纯的变态杀手,故意挑衅警察?赵正明又指着老朱手里的通话记录,总结说,照这种情况,熟人作案的可能性不大吧,不好抓了。老朱脸色变了变,忙阻止他,别说,一说就灵!
霍局把陆行知单独叫到办公室,拉开抽屉翻了翻,有点儿郁闷,巧克力没了。霍局摆出闲聊的架势,轻描淡写地说,我突然想起个事儿来,最近老卫—卫峥嵘在干什么,你知道吗?看他的样子,还真像不经意间想起来的。陆行知明白他想问什么,说,不知道。霍局接着聊,过年给他打电话,他也不接……陆行知没心思这样闲聊下去,打断他说,行了,想说什么说吧。
霍局笑笑,没有巧克力,他就抓起一根果丹皮随便嚼着,故作轻松地说,怎么样,现在还认为没联系吗?被害人在同一位置,杀人手法高度相似,现在被害人职业也一样,都是跳舞的,就这么巧?陆行知顿了顿,语气肯定地说,就现在掌握的所有线索来说,没有必然联系,巧合再多也只是巧合。霍局说,你这不是回避心理吧?陆行知运了运气,好像在压抑着什么,半晌回答说,我不是回避,这几天我时时留意,就在找能和13年前联系起来的证据,确凿的,板上钉钉的那种。有吗?没有。所以这个案件作为独立案件,是完全成立的。霍局说,没有也不等于不是吧,主动联系起来是不是对破案更有利?陆行知突然爆了,话像炮弹一样乱炸,我他妈不知道吗?我是第一天当警察吗?我他妈是个笨蛋吗?你想听什么?是,是他妈一个连环杀手重新作案?咱们现在就并案侦查!这么说你就踏实了?霍局被呛得说不出话,半截果丹皮噙在嘴里。陆行知很少发火,他不大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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