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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1997年11月,陆行知领回家的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让他的家庭关系进入一个未知的艰难领域,而专案组对杜梅案的调查也走入了困境。马成群因为流氓罪进了拘留所,但他作为杀人凶手的嫌疑也立不住了,可用的线索一时都断掉了。专案组开始大面积摸排可疑人员,从老城各片儿平房区开始,星火燎原般扩大,逐渐覆盖全区。凡有案底的都要调查,尤其是犯过流氓罪的。
“10·18”系列杀人案被作为重案侦查,市局下了命令,各辖区派出所都积极配合,找着了可疑的就往专案组送人。专案组大会议室天天一片忙乱,菜市场似的,嘈杂得很。卫峥嵘作为主办刑警,隔几天就被市局叫去,汇报进展—通常没什么值得汇报的东西,然后就要接受“鞭策”。这让他不由得心急火燎,在办公室坐不住,天天出去逮那些不肯就范的刺儿头、老油子。时间一晃,已经到了12月,距离杜梅被杀,一个多月过去了。
陆行知、朱刑警和老杜都留守在专案组,坐诊的医生似的,轮番审问每个送来的嫌疑人。穿着绿制服的派出所民警,就押着人在一边排队等着。嫌疑人有老有少,形貌各异,其中居然还有一个女的。那边审着案,这边聊大天,本区的流氓们倒是越来越相互熟识了。
陆行知审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这人面白无须,衣着整齐,像个办公室职员,看着跟那些流氓分子不像是一路人,面对陆行知一脸地讨好,跟陆行知辩解着说,那真是我女朋友,现在马上就要结婚了呢!警察同志,谁没个一时冲动的时候,咱不能互相理解理解吗?
忙乱中,霍大队跟一名民警搬进来一台电脑,方头方脑的奔腾486,在办公桌上摆好,接上电源。霍大队找了半天,连开关在哪儿都没找到。老杜瞅着电脑问,又是特批的?霍大队说,今天上市局开会,王局给的,这是鞭策咱们呢。
霍大队转头扫视,目光落在陆行知身上。陆行知刚把跟前的男人打发走。霍大队走过去问,犯的什么事儿?陆行知说,宾馆查房,他跟同住的异性没有结婚证,互相不知道姓名,所以留了案底。霍大队说,怎么都排查到这份儿上了?陆行知说,三年以内的所有流氓犯罪相关嫌疑人都要排查。霍大队问,三年?谁说的?那得排查到什么时候。陆行知踌躇了一下,说,卫……卫峥嵘同志。
霍大队观察到陆行知提到卫峥嵘名字时的冷硬,劝解说,还生老卫的气呢?老卫这人,破案心切,经常不顾方式方法,我骂了他十几年了。你就忍忍,放过他这回,工作上还是要紧密团结嘛。陆行知点了头。霍大队问他,电脑你会用吗?陆行知看了一眼奔腾486,朱刑警正凑在上面瞧。陆行知说,用过。霍大队说,那交给你管。又对朱刑警吆喝道,哎,别瞎碰,一万多呢!
说着又有民警带着一个穿大衣的男人过来了,男人很瘦,头发又长又脏,下面光着腿。霍大队问,这干吗的?民警说,老槐树派出所送过来的,说是“暴露狂”?这民警挺年轻,好像对“暴露狂”没什么概念。霍大队上下打量这人一眼,大衣里头像什么都没穿,松垮着,露出胸口的黑泥。霍大队奚落他说,里头光着呢,冷吗?男人把大衣掩得紧紧地,嬉皮笑脸地摇头。霍大队说,老油子了嘛,交给老卫审去。提到卫峥嵘,才发现卫峥嵘没在,便问他去哪儿了,朱刑警插了一嘴说,去南都大学了,监工呢。霍大队说,监什么工,白晓芙还能听他的?老杜说,老卫就这一个克星。朱刑警跟着起哄说,不听,老卫可以上美男计嘛!说完,和霍大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卫峥嵘确实去了南都大学的生化实验室,杜梅案的生物物证送过来几天了,还没收到回复,他就跑来了,巴巴等着白晓芙观察显微镜下的载玻片。白晓芙看完了说,不是人血,是动物的。
卫峥嵘从纸箱里又拿出一个物证袋,不甘心地说,再验验这个。里面是片报纸,上面也有疑似血迹和秽物,也是现场搜集的。白晓芙说,你就别催了,上一案就没留下任何可检验的生物痕迹,这一回他只怕更熟练了,能留下吗?卫峥嵘说,百密总有一疏,我抓的就是这一疏。就让我走走后门吧,行不行?白晓芙说,不是不帮你,给我的我都会检验,我已经加班加点了。但我是南都大学的职工,还有别的工作,我一会儿还有课呢。
白晓芙脱了白大褂开始收拾东西。卫峥嵘说,把你们院长电话给我,我给你请假。白晓芙翻了个白眼说,真以为自己面子天大呢?你不如去找你们公安局长,让他把我们实验室划给你们专案组不更方便?卫峥嵘一愣,好似真听进去了这个主意,迟迟疑疑地说,我……我试试去。说完兀自嘀嘀咕咕地转身就走。白晓芙叫他,哎,当真了?我逗你呢,卫峥嵘?卫峥嵘没听见似的,一路出了门。
卫峥嵘开车出了南大,刚拐了一个弯,就遇上一起纠纷。路边停了辆派出所的警车,两个民警正高声大嗓训斥一个人。这人坐在马路牙子上,低头不语,身边扎了辆自行车,车后座横绑着个一米多高的三脚架。
卫峥嵘认识那两个民警,降下车窗打个招呼,问什么事儿。民警说,没事儿,查个证儿。卫峥嵘看了那人一眼,接着往前开,忽然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不由自主把车靠了边儿,停下了。卫峥嵘下车往回走,又仔细认了一眼,心怦怦跳,这男人脸黑黑的,下巴线条瘦硬,半长的细软头发贴着头皮。这人自己那天在南大见过,是白晓芙的丈夫。
卫峥嵘问民警,怎么了?民警见他又回来了,还盯着这人看,低着声儿问,认识?卫峥嵘说,什么事儿?民警说,见了警车也不让,还往前靠,把我们车刮了。我怀疑是喝多了,要身份证,他也不给,话也不说,敢情是个哑巴?男人抬头看了卫峥嵘一眼,面无表情,也没有认出卫峥嵘的意思,然而卫峥嵘总觉得他目光中闪过了什么,像是怨恨。卫峥嵘心里有点儿虚,难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才跟警车杠上了?这儿离南大不远,他又刚从白晓芙那儿出来,居然莫名有点儿亏心。卫峥嵘背了脸,悄声跟民警说,是我一个熟人,要是没什么要紧的,就抬抬手吧。民警说,行,看他也不像喝了酒,我就气他不说话。
卫峥嵘回到车上,发动了车慢慢往前开,他从后视镜里看见民警吩咐了一句,也上警车开走了。男人站起身,向卫峥嵘这边望了一眼。卫峥嵘赶紧踩下油门,加速离去。开着开着,他又暗骂自己,躲什么呢,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一直到晚上,专案组还在加班,整理白天的审问记录。朱刑警坐在奔腾486前,对着手边一叠审问记录,试图往电脑里输入。他试着敲了一个字,盯着电脑显示器上的文字框挑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
了,抱怨道,算了,伺候不了这东西,敲完一个字,忘了下一个。老杜也对电脑直摇头,说,对着这玩意,哪有破案思路嘛!他转身看着会议室灰扑扑的大白墙,说,应该在这儿挂上老城东的大地图,嫌疑人都一个一个标上,住哪儿都看得清清楚楚。
朱刑警拿起一张两尺见方的城市地图,抱怨太小了,怎么也得有军事地图那么大,指哪儿打哪儿一清二楚才行。朱刑警和老杜商量着,要不上市图书馆找找有没有大地图。陆行知听着他们说话,突然起身出去了,片刻抱回来一台老幻灯机,和一块叠着的白布。陆行知打开幻灯机,一方白光打在专案组白墙上。
陆行知把城市地图放在灯口下面,关掉会议室的灯。虽然不那么清晰,但老城东蛛网般的街巷在墙上显现出来。陆行知拿起白布抖开了,老杜会意,跟他一起钉在墙上。他们拿了笔,开始在白布单上描地图。
卫峥嵘提着个塑料袋走进专案组时,看见陆行知他们正往白布床单地图上按小纸片,小纸片上都是嫌疑人信息。柳梦和杜梅的发案现场用红笔在地图上标出来了,老城东的嫌疑人分布情况也一目了然。卫峥嵘表示赞赏说,这主意不错,谁想的?朱刑警拍拍陆行知的肩膀。卫峥嵘点点头,对陆行知示好。陆行知气还没消,不想理他,转身到自己桌前坐下。卫峥嵘走过去,把塑料袋轻轻放下,说,给宁宁的。塑料袋里,是个玩具娃娃。卫峥嵘又说,替我跟宁宁赔个罪吧。陆行知顿了顿,嗯了一声。卫峥嵘转头看见奔腾486,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净添这没用的东西,给个实验室比什么都强!朱刑警说,对,把白晓芙给咱们就更好了,是不是老卫?卫峥嵘一瞪眼,刚要发作,腰间的呼机突然响起。卫峥嵘拿起看看,皱眉说,添乱!
他拿起座机,拨通了,不耐烦地教训上了。什么事儿?……我有案子,你们先给我消停着!……什么?……行,等着我……别跟我称兄道弟!挂了电话,朱刑警问,谁呀?卫峥嵘说,郭胜利。朱刑警反应了一下,想起郭胜利就是刀哥,问卫峥嵘,南市街又打起来了?卫峥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陆行知,似有些愧意。陆行知选择相信马成群,而他选择相信郭胜利,现在郭胜利改口了,证明陆行知是对的。
郭胜利刚刚在电话里说,他认识杜梅。
大富豪洗浴中心当年的员工休息室,现在是郭胜利的办公室。摆设还是原样,只是多了一些必要的家具。郭胜利挂了电话,从大班桌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抽屉里还放着一把锋刃雪亮的短柄钢铲。郭胜利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前,用钥匙打开柜门。柜子里挂着一套女人的衣服,款式有些张扬,有些妖冶。郭胜利脸色阴沉,轻轻抚摸着衣服上的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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