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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蜡(第1页)

我很爱看新闻,尤其是如厕的时候,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了解社会动态。我还尤其爱看评论,一个评论,看见的是众生百态—忧国忧民的、客观冷静的、心怀良善的、冷嘲热讽的、起哄架秧的。一条条评论就能看见一颗颗迥然不同的人心,但也别全信。要按着这个来个社会满意度调查,大多数人给出的回答肯定都是不满意。不满意贫富差距、不满意社会制度、不满意法律体系、不满意保险保障,总之就是啥啥都不满意,戾气很重,就觉着这社会动荡不安、摇摇欲坠。可关上手机,走上街,走进生活里,抱怨的声音一定有,生活里谁还没点儿苦难了?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大多数人的心态不是崩坏的,再苦再难,还是往希望里、往好日子里奔的,没人把日子往坏里过,没人把路往窄里走。戾气有没有?有,但远没有互联网上那么极端恶劣。

我还跟夏新亮、李昱刚聊过这个事。李昱刚是觉得我无聊,有那时间用他的话说:“您干点儿啥不行?哪怕就给大脑关个机呢?就保养保养脑细胞不行吗?”我问他:“那你蹲坑时候干吗?”李昱刚说:“我打游戏,生活如此平淡,我还不能跟幻想世界里称王称霸啦?而且您跟那些个评论较什么真儿啊!里头多少水军、多少键盘侠,反正全蹲在屏幕后头谁也不认识谁,又有多少人是在发泄、是在口嗨?没人对自己的言论负责。”

夏新亮跟他的看法还不太相同,他从专业角度,心理学、社会学层面给我认真分析了一番。首先他谈到了话语权。从前传播途径单一,话语权都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这个少数人的定义是—媒体、高知、社会工作从业者等,他说:“师父,你这么理解,就是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他们的发言代表着他们的身份符号,代表着他们被赋予的使命。但是随着互联网生态的蓬勃发展,言论被扩大化了,谁都可以畅所欲言,所以你听到的声音多了,但这个声音里噪声也不小,激进的言论、幼稚的言论、不负责任的言论此起彼伏,你看得多了,你就有种错觉—社会变了。其实社会它是一个恒定量,它没有改变,是你看待它的角度变了。什么时候、哪个年代,社会都有阶层分化、都有制度不完善带来的矛盾、都有受益者与受害者,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你想一下,如果一个评论,或者一个社会现象,跟你自身产生了共鸣,你是很容易跟着激动的,继而投入到你认为正确的阵营,并且你的眼里也只有跟你一个阵营的人的发言,是不是?这个时候,无论你是少数派还是多数派,你都觉得自己的阵营最大、最稳,毕竟基数大嘛,然后觉得只有自己这方是正确的、受到拥护的。

“就拿咱最熟悉的警民矛盾来说吧,相互之间不了解,所以误会总是有,从前没有网络的时候,人们是在私底下自由讨论,这个讨论你只能部分接收到,但你身在其中,你知道有。互联网时代来了,这个讨论从私底下放到了明面上,再经过发酵,演变成狂潮,你就会有种矛盾更强烈的错觉。这个矛盾从前没有吗?有。现在就更强烈吗?不是。这个矛盾在这里面就像社会,它其实是一个恒定量,矛盾就是矛盾,矛盾的大与小,按理说不以发言人的人数、发言人的层次发生变化,但事实上,它在关注矛盾人的心里发生变化了,而且是双方的心里。你是警察,你怎么想?哎哟,大家都不理解我们。你是老百姓,你怎么想?哎哟,警察就是有问题,他们都不是好人。

“再说另一个方面,社会舆论与社会事件带来的热点,热点到利益的转变。有一个词叫黑红。说某个艺人黑红黑红的,重点还是那个红,只要红就能产生利益。对自媒体来说也是一样的,人民忧虑什么,他就贩卖给他们什么,让他们产生更大的忧虑,靠着这个忧虑产生共鸣,有了共鸣就有了传播,有了传播就有了热点,有了热点就有了利益。至于贩卖焦虑之后会产生什么社会问题?他们不在乎。对这些人来说,这就是一场资本的游戏,是一场利润的收割。另外的成因包括人们发言时的个体状态,像脑子不清醒、情绪崩坏这些我就不多说了,这谁都懂。”

殊途同归,李昱刚跟夏新亮虽然方向不同,但中心思想是一样的—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默念了一下这四个字,我揣起手机冲了马桶从厕所出来了。见我出来,夏新亮关上计算机屏幕站起身来,我俩一路没话往楼上走。

上了车,我开车他坐副驾,仍旧是谁也不吭声。

“警察自称流氓打人,为湮灭证据与多名记者发生肢体冲突。”

特大丑闻。微博热搜。视频转得铺天盖地。至今警方还未能压制住群体舆论。而且在控制舆论的过程中,蹭热点的不计其数,大数据还跟着捣乱,许多与警察相关的负面新闻玩儿起了连连看,总之今天的言论主题是不会变了—坏警察。

这就是一场灾难。李昱刚把链接甩给我的那一刻,我还真没想到这事会在转瞬间就登上热搜。视频虽然做了遮挡处理,但摇晃的画面里有个身影我立马就认出来了—平头大哥宫立国。紧跟着乱糟糟的嘈杂声中,我听见了刘明春喊:“停停停停!不要再继续破坏现场。”至于那个喊着“你甭说你是记者,我就是流氓!”的,我用屁股猜也知道是宫立国手底下那愣头青。

“完蛋了”,看完视频我心里就这仨字儿。把手机递给夏新亮,他看完也是一脸的生无可恋。彼时我俩正在梳理旧案,龙美玲的合伙人们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李昱刚和王勤跟着高博从经侦方面下手去查,我跟夏新亮合计在未能破获的旧案里找找线索,不仅是北京,全国我们都发了协查通报,就想哪怕能捞上来点儿蛛丝马迹呢?一个人总不能够凭空消失,挫了骨也得有灰不是?但事实证明这真就是大海捞针,发回来的东西无穷多,但能产生联系的案件至今一个也没有。本来就够糟心了,咔嚓,飞来这么一视频。

夏新亮说:“完了,这转发量在大V的带动下得呈立方速度增长。”

我说:“这什么情况啊?怎么倒霉还带传染的?刚折了一个许鹏,说话间这宫立国又出事了。那么沉稳一平头大哥,这是咋回事啊?”

再跟着戴天就把电话给我打过来了,让我火速前往机场辅路朝阳跟顺义交界处,无论手上在干什么,放下,现在就去,出现场!

这现场就是宫立国他们小队出事那现场。

我是想站起来就走的,可是刚吃了去火药,我的肚子正“窜天猴儿”,我跟夏新亮打了声招呼就急匆匆

奔向厕所,坐下我就又开了手机看新闻,那评论更新的速度哗哗的,铺天盖地都是对我们警方的指摘,什么难听说什么—办案不透明、缉拿嫌疑人手段粗暴、审讯屈打成招造冤案,看得我头一跳一

跳地疼。

“师父,咱得稳定好心神,越是这样的关头,咱越得集中精神搞好工作。”

到地方我停好车,就听见夏新亮跟我这么说。这车贼难停,这个荒僻得不能再荒僻的地方,此刻停满了车,我都没法儿下脚!

我是有点慌了神,一切来得太突然。尤其有许鹏的事情在前,就感觉队上招来了衰神。不是我迷信,是这所有的事情在我看来统统不科学,都是老刑警了,也都是好刑警,结果怎么着?没死在敌人枪口下,全躺下得莫名其妙。我们工作压力是大,属实也没什么发泄渠道,但是这接二连三也太扯淡了!赌球的赌球,打人的打人,要按着这路数发展,我是不是得捅死嫌疑人啊!

乌泱乌泱,全是人。扛着长枪短炮的、举着话筒的,我俩一下车,呼啦啦全围了上来,我听见夏新亮一直在说无可奉告,也听见他们七嘴八舌问着问题:“打人的警察是不是已经被控制了?”“刑警队在管理上是不是一团混乱?”“死者确认是富商蒙翔的独生女吗?”“请问是他杀还是自杀?”

幸亏辅警及时组织起人墙将我们送进了现场,我头一次觉得自己弱小无助又可怜。

辅警组成了一个很大的包围圈,离着警戒线八丈远,此时警戒线内沿还有两条已断裂的警戒线,无数踩踏痕迹,地上还有血迹,以及七零八落的各类物品,镜头盖、矿泉水瓶、甚至是不知道谁的外套。周围是走动着的、穿着官衣挂着胸牌的警员,我一眼就能瞧出来,他们是负责内部调查的人。

刘明春喊不要破坏现场那真是一点错都没有,这得给现场勘查人员增加多少工作量啊!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跟网民一样一无所知,没人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两方是怎么起的冲突。但这也不是我来调查的,我是来查案的。

法医组显然是在等待“突围”时机,几个人都没在工作,而是坐在他们的车外面,有低头看手机的,有整理记录做文书的,也有凑在一块低声交谈的。我走过去,决定先看看尸体,夏新亮的选择跟我不同,他去到了涉事车辆—银灰色捷豹处。

“我看看尸体。”

今天出任务的不是小张,是老秦。“哟,刘警官。”

“秦老师老没见着您啊。”

“咳,现在我出外勤少,老上学院里给学生们讲课。”

白布一掀开,出现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尸。秦老师说尸体损毁是发生在挪移过程中。我凑近打量了一番,闻到了一种类似于酒精的味道。

“这是酒味儿吗?”

“应该是喝酒了,这还要回去再具体检测。”“死亡时间的大致推断是?”

“恐怕得三到四个月了,我在尸体上提取了寄生虫,要回去做培养,然后从法医昆虫学方面做研究。”“那恐怕很难判断出死亡原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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