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感动,感动到无法调动任何语言的技巧,甚至记忆力,我的记忆放过了接下来那小段时间的愧意与患得患失,苏醒在沙发前。
“局”对于我的意义,这些年我有时候会想,它听着不像一个好词,让人想起一个圈套,或者困局,它也并不是我的理想所在,然而我确实被困在这里,日复一日努力往我的理想靠近。
如果说这间屋子有什么地方与我的理想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只能是沙发的这个角落,头顶书架上的这些书。
我坐在沙发前的垫子上,一旁的复古留声机里放着很轻的音乐,好像是一张“雨天爵士”的专辑。我的脸贴在尚宛的膝盖上,她正坐在沙发上抚着我的脸。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说这些书都是客人捐的。”
“骗你的,都是我喜欢的书,摆在这里,提醒着自己,不要甘于做一个厨子。”
她的手停了一刻,“你怕自己屈服于命运吗?”
我叹了口气,“是啊,你可能不懂,我家有钱的时候我也不懂,可后来,我被这些本来瞧不上的东西打得落花流水,我开始敬畏,收敛,这世上没有一毛钱本该是你的,没有一本书、一把炒菜勺、一个人,理所应当地属于你,你看,我在这二十平米干了七年,七年前那一千平米的如流,在我眼里都不入流,红尘俗地,藏污纳垢……”
我说不下去了,仰起脸看尚宛。
落地灯的柔光打在她脸上,如月色圣洁。
“我可能比你以为的要懂,”她顿了顿,“来往,我虚长你两岁,这些年我常常觉得,人生就像一场赛马,表面看起来的那些得失,又焉知非福?这些年你看似背着运,可实际上,如果当初你家没有出事,你顺风顺水地往下走,等你到四十岁、五十岁,未必有现在的四十岁、五十岁来得成功,来得丰盈,”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你觉得呢?”
我点点头,这样的想法这两年我也会有,但从未像她表达出的这么清晰过。
“如果我爸可以提前出来,将他安顿好,我就去美国,先把本科读完。”
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这么多年以来,头一遭我冒出一个想法,我突然都不想再去美国了,不然就再参加一次高考,在R市读个建筑类本科得了。
“这是你坚持了十年的东西,来往,你要坚持下去,不用担心我。”她像读出了我的心思。
“我确实觉得有些对不住你,在我的年龄,做着七八年前应该做的事,想到将来的异国时光,可能会很辛苦。”
“人生这么长,这么短短几年很快就会过去,我可以经常过去看你,你假期和最后的毕业设计阶段都可以回来,在尚古实习,这么看是不是很快?”
她这么一说,听着确实容易些了,我的愁绪稍稍缓和,将她的手贴在唇边,手腕上的香水尾香很迷人,我贪婪地吻上去,再抬眼,“有一次你在这儿办公,睡着了,也不知做了个什么梦,哭得缓不过神,还记得梦到什么了吗?”
她的目光稍稍凝滞,失了神,随后唇角一牵,“可能梦到我妈了,或者梦到你欺负我。”
“啊?那时候就梦到我欺负你?我连现在都不敢欺负你呢……”我挠挠头,“那个……阿姨……怎么那么年轻就……”
“骨髓瘤。我妈是个事业型女人,工作起来很拼,我记忆里她好像从没闲着,而且做的都是传统意义上男人做的事,跑工地这些都是家常便饭。这个病一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后背疼,她觉得是累着了没当一回事,一直到后面视力越来越差,去医院一查,竟查出了骨髓瘤……她最后一年都是在轮椅上过的,”尚宛转脸看我,“你信不信,她还坐轮椅去过工地。”
我听着,心疼起尚宛,起身将她抱在怀里,“你可千万别这么拼,将来我还指望你给我收尸。”
她听了这话,在我手背上轻轻一打,“什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
我坐直身子,认真看着她,“反正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
她努了努嘴,“自私。”
“你看你,我想让你活久一些还要被骂自私。”我故作委屈状,后面的对话已开始不着调。
那晚她本想陪我到十二点亲口说“生日快乐”,被我劝回去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生日,没必要非要追求这种形式,我让她快点回去睡觉,明天美美地见“婆家人”。
可到了十二点,我还是准时收到了尚宛的消息,很朴素:生日快乐。
我看着那四个字,不知为什么,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回给她:
——我爱你
过了大概几秒钟,她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我接起来,她没说话,我闭上眼,“尚宛,我爱你,特别爱,好像已经爱了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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