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辰窝在藏经阁,直到天色擦黑,小沙弥唤他去吃晚饭,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来些。
晚饭过后,桑辰回竹舍取衣物去沐浴。他一个人住在寺院后面的一个荒芜角落,住持给他分了一块地,用来种些蔬菜。平时他会帮寺中抄经书,不给钱财,但是管一日餐。
唯一和他朝夕相伴的,是当初做博士时的坐骑——一头驴。
全大唐的读书人都痛心疾,一个才绝惊艳的桑随远便这样湮没于经之间,从不应任何邀请,不写章,不吟诗,只偶尔打发时间时作画、记录想出来的棋谱,但从不会买卖或者送人。一时之间,桑随远的字画、手稿都价格飞涨,尤其是他亲手做的兰花澄泥砚,底下刻有诗词的已经近喊价万贯,变成贵族案头最奢侈的物。但也都是有价无市,拥有这些东西的人,自然不会拿出去卖钱。
然而对于这一切,桑辰都浑然不知。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茹素、念经,一身轻松。偶尔还会想起冉颜的面容,但也已经不能动他心绪,偶然相见时,不过是唱一声佛号,行一个佛礼。
可是,桑辰不信自己对她的心已经归于平淡,他原以为,会是一生一世的。
朦胧光线中,桑辰脱离屐鞋,摸黑进了屋。
正准备去屏风上摸衣裳,腰上忽然多一双手,紧接着背后贴上一个柔软的身,“桑先生。”
是杜家娘!桑辰一声惊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急道:“已经夜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总想,再等等你就会回来,没想到不知不觉天就黑了。”
杜娘对桑辰的性简直了解,这样的鬼话,旁人不见得会信,可他一定会信。
“你先松开我。”
黑暗中,桑辰脸色涨得通红,感觉背上的柔软身体像是烙铁一样,烫得他浑身发热。
“这处荒凉了,我一个人害怕,你答应我不跑,我便放开你。”
杜娘声音哽咽。
“嗯。”
桑辰应了。
桑辰这人有个最大的优点,便是一诺千金。杜娘对他的话一点也不怀疑,欢喜地松手,心觉得刘青松的法果然很管用,于是她对接下来的事情更有信心了。
桑辰摸到火折,将油灯点亮。
昏黄的光线照亮狭小的屋,他不敢转过身去,想了片刻,道:“杜娘,天色已晚,坊门怕都关了,但倘若你住在这里,怕于名声有碍,我送你去清音庵暂住一晚吧。”
“……”
桑辰半晌没有得到回答,不由转过身来。
温暖的光下,女一袭琥珀色的交领襦裙茕茕孑立,面上覆纱,看不见全貌,然而似乎从骨里散发一种孤寂,孤寂中透着温婉,宛如一块遗世美玉。
杜娘微微垂头,“清音庵远了。”
桑辰回过神来,拘谨道:“不远,不远,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
到的时候也已经天亮了吧?刘青松教她霸王硬上弓,桑辰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不管是不是她主动,他都会负起责任。
她自从见到桑辰的第一眼,便无法将他的身影从心中抹去,在这四年里,家中给她说了几次亲,她宁愿装疯卖傻也绝不肯嫁,如今已经是这般年纪,起初真想就不顾廉耻,按照刘青松的法来办,可看着他清澈如泓的眼,只能叹了口气,微微欠身,“有劳桑先生了。”
桑辰面上绽开一抹笑,从屋内找来一件披风,“夜深露重,娘先披上吧。”
她心中猛然漏跳了几拍,在她的家乡,娘便是夫人的意思。来大唐四年,她早已经习惯了“郎君”“娘”这样的称呼,家里的仆婢也都“娘、娘”地叫唤,可是听桑辰这样叫,她还是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我名江离。”
杜娘把披风裹在身上,有淡淡的皂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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