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尤老五和张胖子出面,请「三大」的人吃饭,放款的事一谈好,通裕的米,随即可以拨借。』他说∶『雪公,索性再等一等,也不会太久,一两天工夫,等我们自己这里办妥了再说。』
『这样好!』周委员首先表示赞成,『到明后天,王大人去拜这里的按察使,那就直接谈交兑漕米了,差使显得更漂亮。』
『好!我听你们的主意。』王有龄欣然同意。
『中午的饭局,不请周、吴两公了。』胡雪岩说第二件事,『商人总是怕官的,有周、吴两公在座,怕「三大」的人拘束┅┅』
『不错,不错!』周委员抢着说道,『你无须解释。』
『不过有件大事要请周、吴两公费心,「民折官办」的这道手续,马上就要办一办。公事上我不懂,雪公看怎么处置?』
『那要奉托两位了。』王有龄看着他们说∶『两位是熟手,一定错不了。
该我山面的,尽管请吩咐!『
于是周、吴二人相视沉吟,似乎都有些茫然不知如何着手的样子。
胡雪岩等了一会,看他们很为难,忍不住又说了,『我看这件事,公文上说不清楚,得有一位回杭州去当面禀陈。』
『对了!』吴委员抚掌接口,『我也是这么想。当然,公文还是要的,只不过简单说一说,「民折官办」一案,十分顺手,特饬某某人回省面禀请示云云。这样就可以了。』
『那好!两位之中,哪一位辛苦一趟?』
这一向,周、吴二人又迟疑了。甫到繁华之地,不能尽兴畅游,心里十分不愿。而且这一案的内容十分复杂,上面有所垂询,不能圆满解释,差使就算砸了。畏难之念一起,更不敢自告奋勇。
『怎么?』王有龄有些不悦,『看样子只好我自己回去一趟了。』
『那没有这个道理。』周委员很惶恐他说,『我去,我去!』
看周委员有了表示,吴委员倒也不好意思了,『自然是我去。』他说。
两个人争是在争,其实谁也不愿意去,王有龄不愿硬派,便说,『这样吧,我们掣签!』
『不必了!』周委员很坚决他说,『决定我去。吴兄文章好,留在这里帮大人料理公事。我今天下午就走,尽快回来复命。』
『也不必这么急。』胡雪岩作了个诡秘的微笑,『今天晚上我替周老爷饯行。明天动身好了。』
『雪岩兄的话不错。公事虽然紧要,也不争在这半天工夫。』吴委员也说,『晚上替周兄饯行,我跟雪岩兄一起作主人。』
王有龄也表示从容些的好,并且颇有嘉勉之词,暗示将来叙功的『保案』
中,一定替周委员格外说好话,作为酬庸。自告奋勇的收获,可说相当丰富。
为了周委员回杭州,那个庶务却是大忙而特忙,第一要雇船,照周委员的意思,最好坐原来的那只『无锡快』,由阿珠一路伺奉着来回。但那只船名『快』而实不快,只宜于晚开早到,多泊少走,玩赏风景之用,赶路要另雇双桨奇快的『水上飞』。
第二件更麻烦,也是胡雪岩的建议,杭州抚、藩、臬三大宪,加上粮道,还有各衙门有关系的文案、幕友,都应该有一份礼。『十里夷场』,奇珍异物无数,会选的花费不多而受者惬意,不会的,花了大价钱却不起眼,变成『俏眉眼做给瞎子看』,因此,备办这十几份礼物,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使。
胡雪岩主意,请尤老五派个人,带着那庶务和高升,到『夷场』上外国人所开最大的一家洋行『亨达利』去采办。
这天人人有事,王有龄和周、吴二人在船上办文稿,开节略,把此行的经过,如何繁难吃力,而又如何圆满妥帖,字斟句酌地叙了进去。胡雪岩和张胖子的任务,自然更重要,中午与尤老五请『三大』的档手,在英租界的
『番菜馆』赴宴谈生意。
结果生意不曾在番菜馆谈,因为照例要『叫局』,莺莺燕燕一大堆,不是谈生意的时候。饭罢一起到城隍庙后花园钱业公所品茗,这时张胖子才提到正事。
『三大』之中,大亨钱庄姓孙的档手资格最老,他代代表发言,首先就表示最近银根很紧,『局势不好,有钱的人都要把现银子捏在手里,怕放了倒帐。这句实在话,钱庄本来是空的。』
这是照例有的托词,银根紧的理由甚多,不妨随意编造,目的就在抬高利息。张胖子和胡雪岩都懂这个道理,尤老五却以受过上海钱庄的气,怀有成见,大为不快。
『我看不是银根紧,只怕是借的人招牌不硬,』他的话有棱角,态度却极好,是半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说的,『漕帮现在倒霉,要是「沙船帮」的郁老大开口,银根马上就松了。』
尤老五说的这个人是沙船帮的巨擘,名叫郁馥山,拥有上百艘的沙船,北走关东,南走闽粤,照海洋的方位,称为『北洋』、『南洋』,郁馥山就以走南北洋起家,是上海县的首富。近年因为漕米海运,更是大发利市,新近在小南门造了一所巨宅,崇楼杰阁,参以西法,算是『海天旭日』、『黄浦秋涛』等等『沪城八景』以外的另一景。
沙船帮与漕帮,本来海永不犯河水,但漕运改了新章,使有了极厉害的利害冲突,所以尤老五那句话斤两很重,姓孙的有些吃不消。
『啊,尤五哥,』姓孙的惶恐地说,『你这话,我们一个字也不敢承认。
吝户都是一样的,论到交情,尤五哥的面子更加不同。好了,今天就请尤五哥吩咐!『
象尤老五这样在江湖上有地位的,轻易说不得一句重话,刚才话中有牢骚,已不够漂亮,此刻听姓孙的这样回答,更显得自己那句话带着要挟威胁的意味,越觉不安,所以急忙抱拳笑道∶『言重,言重!全靠各位帮忙。』
张胖子总归是站在同行这方面的,而且自己也有担保的责任,心里在想,姓孙的吃不消尤老五,说到『请吩咐』的话,未免冒失!如果凭一句话草草成局,以后一出麻烦,吃亏的心是钱庄,自己也会连带受累。
由于这样的了解,他不希望他们讲江湖义气,愿意一板一眼谈生意,不过他的话也很圆到,『大家都是自己人,尤五哥更是好朋友,没有谈不通的事,』他说,『 「三大,愿意帮忙,尤老哥一定也不会叫」三大「吃亏。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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