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将军站在府衙正门口,负手而立,而前来观看的百姓寥寥无几,只有两三人躲在远处墙根后面,偷偷往这里瞟。
不多时,从城外来的人浩浩荡荡到了此处。
人群极其安静,大多数人都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神情,季别云远远望见便觉得心中一凛。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诉状里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担得起百姓的厚望。
季别云本以为诉状是几页纸张,却瞧见最前面一人怀中抱着一匹白色布料,厚厚一卷,背面还透着密密麻麻的墨迹。
他第一次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罄竹难书。
那卷诉状不仅是他用来扳倒御史台的工具,还是当地百姓的血泪控诉。
季别云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了,待人走到府衙门口了才松开。
为首的应该是某位县令,年事已高,胡须都花白。抬眼看他的目光带着审视,沉重而谨慎,僵持了片刻才躬身道:“下官侯博,河南道充州平水县县令,今携平水县、阜阴县、沅南县三县百姓,诉充州刺史、长史伤化虐民一事,有二百七十六人联名诉状为证,伏乞宁远将军明察。”
二百七十六人。一日里竟召集了如此多人在诉状上留名。
季别云愈发觉得沉重,一时没有说话,还是在一旁的戴丰茂将诉状接了过来,与其他人各牵一头,将白练徐徐展开。
密密麻麻、字体各异的文字暴露在天光之下,一些片段行文老练,一些却如同白话通俗。
府衙外不知何时聚集起越来越多的百姓,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那诉状之上。
季别云低声道:“宣读吧。”
戴丰茂当即点了一位军中识字之人,从头到尾读了起来,而季别云则和其他人一样默默听着。
“罪一,河堤修筑过程中,刺史王岸伙同下属贪污银钱,致使河堤草草完工。”
“罪二,一年前沅河涨水,冲垮沿岸多处河堤。刺史及官衙治理不利,多处怠慢,民生受灾,苦不堪言。且刺史未将此事上报朝廷,欺上侮下。”
季别云在心里骂了一声王八羔子。果然,这里曾经发过洪涝,然而并不是因为涨水有多严重,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河堤质量太差,轻易就被冲垮了。
然而这才是开始,一旁的宣读仍在继续。
“罪五,刺史与长史为官多年,贪污受贿不计其数,并对下辖官员直接索贿。”
“罪六,刺史王岸私自增调租税,搜刮民脂民膏……”
一条又一条罪名罗列出来,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而周围百姓也越聚越多。
压在他们头上的刺史与长史已经死了,但余威仍在,或许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有一日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听见赤裸裸的控诉。
而季别云悄悄望向刺史私宅的方向,心中浮起一丝无力感。
罪魁祸首已经死了,即使罪名罗列出来也无法惩治。尸体还在宸京大理寺放着,不知有没有下葬,难道要将人从坟里挖出来鞭尸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察觉到一双视线,抬眼看见了半隐在人群中的观尘。那双视线带着不易察觉的宽慰,他只瞧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刺史王岸已经死了,但充州终将会迎来下一任刺史与长史。
只要这暗疮一日没被揭开,百姓就一日不得安宁。至少他可以帮助这方土地不再重蹈覆辙,不让暗疮继续烂到骨头里。
诉状宣读完时,已经是两刻钟之后。有人开了头,围观百姓也不再明哲保身,纷纷争相补充。季别云让人拿了笔来,悉数写在了白练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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