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说?”池大老爷问汤圆店老板。
汤圆店老板已经脸色大变,除了连连磕头求饶外,别无话说。
“好了,”池大老爷对乡下人说,“你的钱你拿了回去。”
“是。”乡下人磕个头,“大老爷明见万里,真正青天。不过— ”
乡下人迟疑着想说不敢说,池大老爷当然要追问:“你还有话说?”
“是。”乡下人说,“小人为了要告到大老爷这里,有意冲犯导子— ”
语气未完,但池大老爷已明白了,“你是觉得受了委屈不是?”
“小人不敢说委屈。不过,这个人实在不对。”
乡下人的意思是,汤圆店老板应该受罚;至少也该像他那样,挨二十板子。如今看堂上没有下文,这口气出得不够,所以不能不申诉。
池大老爷也有池大老爷的想法,“我晓得我没有罚他,你觉得委屈。不过,”他说,“你看在我的面上。”
“不敢。大老爷说这话,实在折煞小人。只是,”乡下人磕个头说,“小人斗胆,要请问大老爷,为什么大老爷要担待这个人?”
“因为这个人的妻子,很明事理;你的钱是他妻子交出来的,还劝过他不可这样子。这是贤慧女人,所以我不能罚他。”
还似乎不成理由,但乡下人不敢再追问,只答一声:“是。”
“我再讲个道理你听,如果我罚了他,他回去一定骂他妻子,夫妻反目,说不定女人心狭,会寻短见。那时你想想看,你不是作了孽?”
“啊,啊!”乡下人恍然大悟,“大老爷说得对。”
“我索性再把道理说说清楚。如果遇上个帮丈夫作恶的不贤慧女人,你这块银洋就一定拿不回去。如果我罚了他,大家心里会想,好人做不得,妻子做好人,会害了丈夫。那时你想,世界上谁还肯做好人。至于,”池大老爷转脸又说,“卖汤圆的,你回去决不可以骂你女人;你要晓得,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像你现在吞没人家一块银洋,如果安然无事,慢慢胆子大了,作的恶多了,迟早会遭大祸。只要这样想一想,就知道你女人这样做法,实在是帮你、救你!”
“是。”汤圆店老板说,“小人再不敢了。”
“说得有道理啊!看起来倒真还是个好官。”刘不才深深点头。
“可惜好官做不长!”
“为什么?”刘不才很关切地问。
“也是为一桩刑名案子——一”
这桩案子,极其离奇。池大老爷属下有户人家,只有母女两个人;女儿叫采春,公认绝色。从小许婚何氏,本是书香门第;以后何家败落,父母双亡,只剩下未过门的女婿一个人,刻苦用功,希望重振家声。
二十岁那年,姓何的中了秀才;请媒人到女家订婚期。采春的母亲表示,她别无子女,而女婿又只有一个人,不如两家并做一家,做个入赘女婿,顶两家的香烟。
何秀才本不愿入赘,只为听说采春是绝色,看在美妻的份上,勉强依从。结亲那天,大宴宾朋,无不夸赞新妇,国色无双。何秀才亦相当得意,喜滋滋入洞房去饮合欢酒,酒到杯干,几乎大醉。
厅上宾客未散,正在畅饮之际,突生巨变;只见新郎格从洞房中奔出来,散发披面,大呼大叫,往外直奔。宾客大骇,有人想拦住他,已自不及;新郎出门狂奔,奔出一里多外,大河当前,新郎官扑通一声,跳入河中,水花四溅之下,寂然无声,看起来已经灭顶了。
当时有个热心的宾客,原是新郎格的同窗名叫张仲义;一路从后面追来,眼看他跳入河中,无法救他,望河兴叹,顿了半天的足,凄凄惨惨的回到女家,报告凶信。
这时采春跟她的母亲,焦急万状;一听张仲义的话,采春首先就大哭,说新郎倌喝酒喝得好妹地,忽然冲出门外;料想必有人拦住他,怎么发生这样的事?必是张仲义存心不良,杀了她的丈夫。当时母女俩撒泼哭闹;揪住张仲义不放,一直闹到官里。
这变了一桩无头案。张仲义当然没有杀人的道理;县官倒也明白,当堂释放。但是新郎棺到哪里去了呢?或者一时得了失心疯,做出这样自速其死的举动来,可是尸首呢?
因为尸首无着,不能结案;但苦主不追,又无凶手,便成了不知道如何作处理的悬案——这是池大老爷前任的事;接收时,照例要将这件悬案接了过来。
接虽接了过来。摆着也不要紧。哪知有一天池大老爷心血来潮,调出这件案子来细看,大为疑惑,因为太不近情理。
于是他找了刑房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大老爷的话,这个何秀才有痰症;那天洞房花烛,大概高兴过度,又多喝下几杯酒,犯了痰症,所以投河死了。”
“尸首呢?”池大老爷问,“河又不是海,还会漂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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