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着凳子,默不作声地挪到裴雁来身侧,然后坐下。
海风咸湿,船在浪里颠簸,好在我不晕船,还能自若地做几个呼吸。
裴雁来的漠视有时可以当作纵容,我深谙此道,于是试探着开口:“他们几个呢?”
鱼杆恢复成直线,鱼已经跑了。裴雁来戴着手套的手指敲打着握杆,半天才微露倦色道:“在船舱里做刺身。”
“晚上我们不烤鱼吗?只吃生的?”
他有些累,言简意赅:“等着。”
……行,我等。
这个角度抬头看夜空,会产生即将被吞没的浓烈错觉。人这么小,一生这么短,掀起的浪头,陨落的星星,拂面的夜风,都可能成为生命的最后一镜。死亡是庞大又瑰丽的话题,但我此刻想到死,浮现的第一张脸竟然是老胡。
不是很妙的念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胡生病的事。”我问他。
裴雁来嗯了一声,说:“不难猜。”
不难猜?我干笑两声,语气不算好:“我猜不到。”
意料之外,裴雁来突然转头看我,似乎觉得好笑:“你在对我发什么脾气。”
他不理解,我也不强求,于是从善如流:“对不起。”
裴雁来开始打量我,那是种十分微妙的眼神,声音很轻:“你想说什么。”
我斟酌着,打算采取迂回的策略。既然陪他送死的那句话成功取悦了他,那重复记忆应该是个好的开头:“那天我说的话,是真心的。”
“哪天的话?”他似乎无所动容。
我毫不介意地解释:“老胡手术那天。”
裴雁来突然顿了顿,转过头,果然什么都没说。这种反应在他身上不太多见。
气氛不差,我想是时候提到裴崇。那天在鼎润误打误撞的见面,以及多年前的匆匆一眼依旧让我挂怀。
没人比我更想搞明白孙汀洲和那位到底是不是那种关系,人的性向、以及对边缘群体的态度又是否会随着时间流变,只是这个话题太微妙,我措辞半天只蹦出三个字。
“裴董他……”
裴雁来的鱼竿突然又被压弯,弯下的弧度有点夸张,应该是条大鱼,我下意识闭上嘴。本以为这次咬钩的鱼也会被放生,但没想到,他竟然有所动作。
鱼被遛上几圈,力道不减,可偏偏遇到的是裴雁来这怪物。看着温雅,实则凶悍。
手臂肌肉骤然发际,鱼线猛收,握杆一扬,很快,体型硕大的鱼腾出水面,有力的鱼尾乱拍“哗啦啦”掀起片片响声。挣扎无用,最后它落进裴雁来脚边空置的桶。
裴雁来收杆,慢条斯理地扯下手套:“现在,包括以后,你不会再和他们见面。”
不是他,是他们。
包含高文馥,单薄又无情的两个字囊括了裴雁来的双亲。
常见的回避姿态,又是不让我再过问的意思。我想到不知所踪的林辉,不甘心一股脑涌出来。他一边把我扔掉,一边藏着秘密,这些秘密和我相关,我却一无所知。哪有这样的道理?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说:“那好,裴雁来,我们谈谈林辉。”
这一刻时间仿佛在坐标系上被扭曲成曲线,裴雁来摘下右手手套的动作慢下来,然后彻底停下。他神态自若地转过头,注视我:“林辉是哪位。”
或许他确实不记得酒鬼的名字。
我撑不住,先挪开视线:“是我爸,我跟你提过的,在很久以前。”老歪没必要骗我,如果不是因为心里笃定,我差点儿都要被他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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